戰國野心家

最後壹個名

歷史軍事

“已知窗外壹物為白色、又聽說屋內的顏色和窗外那物的顏色相同,便可以推出屋內的顏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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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正本清源來日長(五)

戰國野心家 by 最後壹個名

2019-5-20 20:23

  墨家只能用這種辦法來處罰勝綽。
  不是別無他法,而是他自有自己的壹套理論體系,對於墨者的賞罰必須符合自己秉持的那壹整套理論。
  墨子對罪的定義是這樣的:“罪:犯禁,惟害無罪。”
  當禁令被制定後,只要沒有違反禁令,那麽即便造成了危害也是無罪的。
  令不禁止即許可,即便危害亦不罰。
  造成的危害,也只能按照其違背的禁令來處罰,而不是按照危害程度來懲罰,但要按照危害程度來制定法令。
  勝綽造成了危害,違反的是出仕而不行義的禁令,所以處罰也只能是按照出仕不行義的令來處罰,便是讓其不再從政。
  勝綽直接撕破臉,稱墨者之義乃是世之下流的事,還從未出過。
  既然沒出現過,也又沒預先料想到。
  所能做的只能是將勝綽開除墨者隊伍後,再以此為戒將這些漏洞補上,豐富禁令。
  但在禁令未行之前,無法用今後的禁令來處罰此時的罪。
  同樣,他對適的稱贊也是符合墨子的理論體系的。
  “賞:上報下之功也。”
  既要報功,適又輕金重義,那除了誇獎也實在沒有辦法報此功。
  勝綽稱呼適為“鞋匠適”,也是墨子說出那樣誇獎適的原因。
  在其看來,“人無幼長貴賤,皆天之臣也”。
  天賦予了人平等的權利和資格,在天之下沒有高低貴賤,人人平等自有道理。
  是故“農與工肆之人,有能則舉之”。
  不看血統、不看資歷、不看長幼,不看出身,只看能力,那句“鞋匠適”正是墨子話語中抨擊對比的重要原因。
  其實勝綽有句話沒說錯。單單是那句天賦予了人人平等的權利和資格,墨子的大義在這個時代已經處於了“下流”。
  但在適看來,最神奇的也正是這壹點。
  明明墨子只需要將人皆天之臣改為人皆天之子嗣,便可以與兼愛無縫連接,朝著壹神教的邪路壹路狂奔。
  可墨子在論證了人人平等皆天之臣的理論後,在兼愛的問題上用了極端世俗化的解釋:交相利,人們兼愛互助能得到更多的利益,所以應該兼愛。而不是人人都是天之子所以融匯此時的血統親親理論自然應該兼愛。
  除了利益之外,墨子也是用辯術來完成兼愛的內部邏輯循環:愛所有人並非不愛自己,自己也在所有人之中。自己既在所愛之中,愛也加於自己。無差等的愛別人,就是人人都愛自己。愛自己只能得到壹份愛,愛別人能得到所有愛別人的愛外加愛自己的愛,只要有兩個人以上兼愛,便是賺了得了利。
  適在村社的所作所為、適關於麥粉所得金為行義的做法,未必是出於愛所有人的兼愛之心。
  但適可以用誅心之言攻訐名聲已壞的勝綽,別人卻不能用誅心之言來攻擊風頭正盛的適。
  只能觀其行、見其效,以其行效說知其心。
  因而在墨子看來,這壹切所作所為,恰恰是愛所有人的表現。
  墨子認為適是壹個兼愛他人如同愛己的人,當得起那樣的誇獎。
  除勝綽等人外,絕大部分墨者都覺得這樣的誇贊是可以的,也是對自己對其余墨者的壹種鞭策。
  唯獨壹個和適很親密的人,產生了壹絲疑惑。
  跟在適後面的六指看了看適,又琢磨著剛才墨子的那番誇獎,回憶著適曾講過的故事。
  雖有些緊張,可還是在咽了壹口唾沫後,學著適的模樣問道:“巨子,您您這樣誇獎適哥哥,是覺得他不堪大用嗎?”
  這話壹出口,眾人都笑了起來,六指算是年紀最小的墨者,雖然是自稱的,但在之前的表現已經博得了眾人的認可。
  這時候忽然問出這樣壹句奇怪的話,眾人均以為他年紀小,或許想錯了什麽,也只是笑,沒有出言駁斥。
  墨子微笑看著這個讓他覺得很是不錯的孩子,笑問道:“妳怎麽這樣說呢?”
  六指壹直聽適講墨者的故事,對於墨子很尊重,可關系到適,他還是鼓足勇氣開口說話。
  “巨子,適哥和我講過壹個故事。說您越看重的人,越容易得到您的責罵。適哥說,若是以後我成了墨者,如果有人責罵我並且有道理,那我壹定不能生氣反而覺得我是被看重的,否則為什麽要責罵呢?”
  “適哥說,當年耕柱子整日被您責罵,他不高興。您說,如果要去太行山,壹匹馬壹頭牛,妳會選擇鞭策哪個呢?鞭策馬,不是恨馬,是因為認為馬比牛更快。而對於牛,鞭策是沒有用的,不如放在那裏好好餵養,等到作為祭品祭祀您不是想把適哥做祭品吧?”
  怯生生的聲音,猶豫而又緊張的表情,想要維護自己敬重之人的內心,在這個不足十五歲的孩子身上糅合在壹起,復雜而有趣。
  包括墨子在內的墨者都被六指的話逗得笑了起來。
  唯獨之前連勝綽的詛咒都不在意的適,心裏激靈了壹下,渾身壹抖,後背冷汗涔涔。
  剛才他還沈浸在墨子誇獎自己的興奮當中,有這句話記在竹簡上,這才是自己真正要想要的東西,比起勝綽的那句贈言不可同日而語。
  可六指看似孩童般的話,卻給了適極大的警醒。
  這個故事是他將給六指的,可如今這個故事又被六指說出來,看似是童言無忌,實則讓適冷汗直流。
  自己還沒死!只有死去的人才有可能得到這樣的評價。
  祭品之說或是無稽之談,墨子做事定有後手,自己剛才的高興,恐怕有些早。
  他擡眼悄悄看了壹下墨子,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墨子並未註意,而是笑著來到六指的身邊,說道:“孩子,有人用豆餵馬。馬吃的很胖,於是他覺得動物都喜歡吃豆。有壹天,有人送了他壹頭老虎,他也用豆子去餵老虎,結果老虎並不吃。那我問妳,馬喜歡吃豆,有錯嗎?老虎不喜歡吃豆,有錯嗎?”
  六指搖搖頭,說道:“沒有錯。”
  墨子點頭道:“就是這樣啊。有的人需要鞭策責罵,這是他們的豆。有的人需要誇贊嘉獎,這是他們的肉。餵馬用肉,那是不對的。可餵虎用豆,難道就對了嗎?都是食物,可要因為虎和馬而分為豆和肉。”
  六指似乎明白了過來,覺得既然巨子不是要把適當做祭品,那就不用擔心了。
  行了壹禮後,乖巧地退到了適的身後,繼續整理那些竹簡。
  墨子說完了六指,又看了壹眼適,忽然沖著壹眾墨者道:“為什麽人死了才有謚呢?”
  禽滑厘回道:“因為死人不能改變他生前做的事。不能改變,所以才能定謚。”
  墨子又問道:“那麽就是說,謚不是因為死,而是因為不能改變,是這樣的道理嗎?死可以不改變,但死只是不改變的小故,而非大故,是這樣的道理嗎?”
  禽滑厘點頭,靠近的墨者也都點頭。
  墨子忽然面朝適問道:“適,妳既成為了墨者,行義之心能不變嗎?”
  適幾乎沒有猶豫和停頓,用了壹句此時還不存在的話。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尤未悔!弟子心之所善,乃是行義,故行義之心,九死不悔!”
  墨子大笑,說道:“我曾說,天子有錯,亦要罰之。妳說要我墨者鑄賞罰天下之劍,妳既不是天子,也用不到這賞罰天下之劍,便用三尺銅劍即可。這是令,亦是盟。”
  說罷,墨子不看適,長聲呼喚了幾個名字。
  每叫壹人,便有壹人應聲上前。
  “禽滑厘!”
  “是!”
  “公造冶!”
  “是!” “孟勝!”
  “是!”
  “駱滑厘、高何、縣子碩、曹讓、衛徙栗”
  壹連呼喊了十余人的名字,每個名字都讓適心中壹驚。
  除了那幾個熟悉的,後幾人不是原本橫行鄉裏的惡少年,便是動輒殺人的“勇士”,要麽就是殺過貴族改名換姓後隱藏到墨者中的刺客
  這十余人站到了墨子身前,墨子仍舊微笑道:“令由巨子出,不犯令則無罪,今日我便立壹令。”
  “適通曉天誌,又盟誓行義,若其不行義,必為天下害,甚於常人。天子有罪,尚且要罰,況於適?從今日起,若適仍在墨家,有違背大義之事,妳們十三人定要提三尺劍將其誅殺!”
  禽滑厘、公造冶都很敬佩適,但聽到墨子這樣說,卻也沒有絲毫猶豫。
  “尊巨子令!弟子盟誓,若真如此,哪怕藏身洛邑王城,哪怕有甲士護衛,哪怕弟子身死,亦必誅殺!”
  適咽了口唾沫,看著領命的十三人,哪壹個不是兇名赫赫之輩。
  公造冶這樣的人,是有實力格殺數十甲士壹擊得手的。
  況且禽滑厘還是基本欽定的下壹任巨子,禽滑厘既然領命也就是說之後所有的墨者都領了此令。
  自己所說的那些天誌、賽先生與唐漢,墨子不是不在意,而是很在意,也明白裏面蘊含著多大的力量。
  所以才會把自己用那篇贊頌高高捧起,再用這些人的三尺之劍監督。
  那篇贊頌,是墨子賭上了自己壹世識人之名,編織的壹道網,壹道鞭策適前行的網,也是壹道讓適的背叛增加了無數心理上成本的網。
  整日被誇贊的人,那些誇贊也是壹種束縛,逼著只能向前不能退後的束縛。
  那三尺劍,是墨子聽了適說鑄賞罰天下之劍後的反應,適不相信天罰天子所以想讓墨者鑄賞罰天下之劍,墨子便依著適說的鑄了十三柄三尺之劍。
  罰適,不需要天下劍,只需三尺劍。
  那些天誌、割圓、草帛、隸書、天下劍、樂土、四百丘甸皆屬墨種種這些說法,讓墨子不得不防,而且不得不如此慎重地防備。
  不是不信,只是增加背叛的成本,讓其不背叛。這便是律令的作用,是為了天下再不用律令。
  墨子終究還是講道理的,在這十余人盟誓之後,墨子問適道:“妳若不願意,可以如勝綽壹般離開墨者。妳離開了墨者行伍,巨子之令便管不到妳,除非行大亂天下之事,否則也不會有性命之危。但妳若真的想要行義天下,留在墨者當中,就必須要執行這樣的律令。妳考慮壹下,是離開?還是留下?”
  眾人均以為適又會說出類似心之所善九死未悔之類的驚人之語時,卻不想適沒有直接回答離開還是留下,而是問道:“先生,我有兩件事沒弄清楚,所以我還不能決定。”
  “其壹,大義總有目的,我們墨者心中行義大利天下的世界應該是什麽模樣?這是我必須要知道的。”
  “有商丘人欲往楚,卻向北行,必錯。這我知道。先生如今行義,就如先生欲往楚,卻不告訴駕車之人欲往楚,而是坐在車子左邊說:向前、繞開那棵樹、從那條河過去、到那座山轉彎”
  “先生的每句話都對,都是行義,但正如那些疑惑不分大義的墨者壹樣,不知道將往何處。”
  “所以,墨者必須要有壹個章程,這個章程就是告訴每個墨者,到底行義後的天下應該是怎麽樣。知道了這個,那才能知道自己做的是不是在行義。就不會出現南轅而北轍,才能夠真正尚同共義。”
  “知道了目的,才知道做法是否正確。知道了往楚,才能知道向北不對。”
  墨子沒有回答,也沒有教導,更沒有責罵或是失望。
  而是面露微笑,問道:“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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