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八章 金明池上遊（中）

　　金明池之所以開鑿成，池面直徑七裏許的規模，是為了容盛巨大的軍事演習的陣容。但壹味習水戰，以示武備，必然讓百姓神經緊張，這與宋朝承平日久的氛圍很不協調。
　　隨著盛世時光的推移，真刀真槍的水戰。與這益發美好的皇家園林格格不入。於是類似於後世賽龍舟，卻又更加炫目的‘爭標’登場了，終於競技取代了軍事。
　　只見金明池寶津樓前的水面上，豎起壹根長竿，竿上掛著纏錦彩球，因其鮮艷，呼為‘錦標’。在水面東西南北四角處，也皆立起了壹根長桿，各用壹色彩綢纏繞，示為‘四方’。
　　十余艘奪標船只，都是四五丈長、頭尾翹起，彩畫如龍形的雙層長舟。龍舟上層，插著各色旗幟、五色彩傘，花裏胡哨，煞是好看，亦有敲鑼打鼓助威者。下層則坐著兩排身強力壯的劃船水手。
　　翹起的船首上，有指揮轉向的龍頭太子，翹起的船尾上，有奪標用的水秋千架，上面是身子靈巧的少年。
　　當奪標開始後，龍舟要先依次繞過‘四方’環金明池壹周，然後回到寶津樓前，爭奪桿上的錦標。
　　奪標是每年金明池宴遊的最高潮，連官家都能吸引來看，自然也引得無數賭徒下註，就連陳恪，也托同年買了壹註。
　　此刻所有船只各就各位，在萬眾矚目中，官家趙禎出現在寶津樓的露臺上，他朝著爭標的健兒們揮揮手，然後重重敲響了開始的鑼聲！
　　壹聲鑼響後，登時鑼鼓喧天，密集的鼓點下，壹艘艘龍舟駛離了起點，速度越來越快，轉眼便劈波斬浪，在水面上飛馳起來。
　　岸邊十數萬觀眾，心都懸起，緊盯著自己支持的壹艘，吶喊聲，歡呼聲響成壹片，震天動地。
　　陳恪他們的小船，正好在賽道上。船夫趕緊往池心劃去。金明池中央區域，早就密集了百多艘畫舫遊船，上面盡是攜家帶口的王公貴族、達官顯宦，姿態優雅的坐在擺滿美酒佳肴的長桌邊，有歌姬女樂彈唱舞蹈，顯得陳恪他們的小船忒也寒酸。
　　而陳恪他們圖清靜，都換下了紮眼的綠袍，穿回從前的儒衫，所以幾乎沒有人在意他們。
　　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還是有人認出了陳恪。他正在全神貫註的觀看奪標……他買的那艘船，位置還算靠前哩……就聽有人笑道：“哈哈，狀元郎微服私訪啊。”
　　陳恪循聲壹看，發現壹艘不大的遊船靠過來，上面站著久違了的趙宗績。
　　“這都能被妳發現了？”陳恪壹臉驚訝道。
　　“沒辦法，這麽大壹顆文魁星，藏是藏不住的。”趙宗績笑著招呼道：“過來喝酒。”
　　“我去了。”陳恪跟章衡幾個打個招呼，也不問他們去不去，便上了趙宗績的船。這不是不禮貌，而是官員和宗室之間，沒有特別的關系，最好不要往來。
　　但像陳恪這樣，原先跟趙宗績好得穿壹條褲子的，若因為中了狀元，就開始疏遠對方，反而讓人瞧不起。
　　※※※
　　陳恪上了趙宗績的船，爭標也到了最後的關頭，五艘船幾乎是並駕齊驅，如箭壹般朝著寶津樓前的錦標駛去，其中就有陳恪押的那艘。
　　顧不上說話，趙宗績也緊盯著最後的戰況。
　　只見壹艘懸著藍底虎頭旗的龍舟，已經領先其余的船壹個身位，距離錦標只有數丈之遙了。
　　水手們也拿出吃奶的勁兒了，壹轉眼，龍舟便已經貼近了竹竿。
　　船尾的水秋千，已經蕩得越來越高，那奪標手只有壹次機會，去抓住錦標。
　　便見他高高蕩起，人幾乎與水面蕩平了。在全場屏息中，他伸出手，回蕩，壹撈卻空了，只有手指擦了下錦標上的綢布條子。
　　全場嘆息聲起，龍舟已經駛出了壹丈遠，奪標失敗。
　　緊接著，第二艘船也就位了，且位置很正，只要奪標手蕩過去，就能把錦標攬入懷中。
　　誰知就在此時，壹道身影如水鳥般掠了過來，壹把搶先摘了錦標，然後箭壹般鉆入水中，漾泛了朵朵浪花……
　　觀眾們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後條船的奪標手孤註壹擲，將秋千蕩到最高處，然後松手飛了出來，搶在對方前頭，奪標成功。
　　當那奪標手浮出水面，高高舉起錦標時，全場爆發出震天的喝彩聲。不過不全是歡呼聲，因為很多人因此輸了錢，譬如陳恪。
　　只聽他重重啐壹口道：“煮熟的鴨子，飛了！”
　　“飛到我這兒了。”趙宗績從袖子裏掏出壹張註單，得意的晃壹晃道：“好事不能都讓妳占全了。”
　　“瞧妳們。”他身後的張氏抿嘴笑道：“跟兩個孩子似的。”
　　陳恪不好意思的回過頭來，朝張氏和亭亭玉立的小郡主行個禮道：“賭博是惡習，就是戒不掉。”
　　船上除了侍女衛士，只有他們三個，遊玩時也不講那麽多男女之防，便都圍著壹張桌子坐下。
　　趙宗績給陳恪斟酒道：“天下最不可思議的事，便是妳竟然中狀元了。”
　　“我也覺著不可思議。”兩人笑鬧慣了，陳恪壹臉臭屁道：“不過有的人生來就是創造奇跡的，那說的就是我。”
　　“噗……”張氏和小郡主忍俊不禁，真拿這兩個癲子沒辦法。
　　“不過無論如何，必須祝賀妳！”趙宗績端起酒杯，張氏和小郡主也端起酒杯。
　　“多謝。”壹飲而盡後，張氏把壹盒點心端到陳恪面前道：“嘗嘗我家妹子做的果子。”
　　“還以為考完了試，就沒得吃了呢。”陳恪大喜過望，舀壹勺蒸酥酪，送入口中細細品嘗，不禁贊道：“香浮乳酪玻璃碗，年年醉裏偷嘗慣……就是這個味道，怎麽能做的這麽好吃呢？唉，讓人舍不得壹次吃完。”
　　“……”這樣盛大的節日，但凡女子都要精心打扮壹番，小郡主自然也不例外，但見她清麗絕倫的玉容上，畫著清淡的梅花妝。不知不覺，已經褪去了那稚嫩的青澀，顯得高貴柔美。聞言面色微紅道：“三哥只管吃就是，小妹改日再給妳多做些送過去。”
　　“那感情好。”陳恪頓時笑逐顏開，壹邊把精致的點心往嘴裏塞，壹邊連連點頭道：“這美味的點心，真是世間獨壹份啊……”
　　“那豈不也是狀元點心？”張氏笑道。
　　“郡主可比狀元值錢多了。”陳恪搖頭笑道：“我算史無前例，也不過才從六品，郡主可是從壹品啊。天上地下。所以還是叫郡主點心的好。”
　　“整天赴宴沒撐著妳？怎麽跟餓死鬼似的。”趙宗績笑道。
　　“那種宴會能吃飽麽？”陳恪大搖其頭道：“桌上擺得都是不能動的看盤，好容易端上幾個能吃的，剛要舉筷子，要不就是官家講話，不就是相公們過來慰問，不就是什麽人敬酒，等妳把所有神仙都應酬完了，酒宴也結束了……”
　　逗得張氏嗤嗤直笑，小郡主卻關切道：“那應當早吃些食物墊底，再用壹份王漿五份蜂蜜兌壹茶碗喝下去，雖然三哥不喜歡甜，但可以解酒護肝。”
　　“我妹子貼心吧，妳羨慕不？”趙宗績呵呵笑道：“妳那幫弟弟除了幫妳打架，沒有這些細心的吧。”
　　“行了別饞我了。”陳恪啐壹口道：“再說誰說我妹妹。”
　　“哦？”趙宗績先壹楞，旋即瞪大眼道：“莫非，莫非妳爹……”
　　“咳咳……”陳恪咳嗽兩聲，等於默認了。
　　“厲害啊！”趙宗績贊道。
　　“什麽話。”陳恪白他壹眼道：“妳娃上了半年學，咋也沒有半點長勁？”
　　“還是學了不少東西的。”趙宗績掛起壹絲苦笑道：“不過，妳知道麽？官家新納的李貴人有喜了。”
　　“哦……”陳恪終於明白，小傳臚那天，官家所謂三喜臨門，是個什麽意思了。他看看趙宗績道：“妳深受打擊？”
　　“那不至於。”趙宗績搖頭道：“我真替官家高興，十多年了，宮裏終於又要添丁進口了。”說著笑笑道：“該受打擊的是那位，不過面上還真看不出來。”
　　“沒影響到妳就好。”
　　“怎麽沒影響，最直接的壹點，就是教授我們的師傅，壹下子不用心了。”趙宗績撇撇嘴道：“原來諸位相公時常督促學業，還親自講課，但自從消息確認後，相公們也不來了，師傅們也不抓緊了，真是勢利的緊。”
　　“想開點吧。”陳恪淡淡笑道：“妳以為人家真關心宗室的教育問題？他們是把妳們當儲君教，所以才用心。現在人家幹嘛還費那勁？”說著斂起笑容道：“不過，妳還是得好好表現。須知道，越是沒指望的時候認真讀書，就越能打動人。”
　　“這不用妳囑咐。”趙宗績道：“我不努力點，好意思和妳個狀元郎做朋友麽？”說著輕嘆壹聲道：“而且在宗學裏學習正好，能懂那麽多道理，那都是王府裏的師傅，教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