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三五章 千裏鏡

　　是夜華燈初上，州橋夜市再次熱鬧起來。
　　州橋牌坊，不在州橋上，而是在夜市的入口。它本就是夜市的標誌。
　　陳恪出現在牌坊下，壹眼便從人從中，看到那身材高挑的女子。
　　女子也壹眼就看到他，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
　　“餵，來得真早啊。”陳恪懶洋洋走過去。
　　“是妳遲到了。”女子面無表情道。
　　“是哈，我在等月亮，結果發現今晚陰天。”陳恪打個哈哈道：“怎麽稱呼，不能總餵來餵去吧。”說著先自我介紹道：“我姓陳，妳貴姓。”
　　“我姓柳。”女子淡淡道。
　　她的聲音有些小，在嘈雜的環境中聽不分明，陳恪道：“呃，劉姑娘……”
　　陳恪說話帶著壹點川音，柳姑娘也沒聽出不妥來，便點頭道：“妳準備怎麽辦？”
　　“看。”陳恪示意她遠處那棚鋪相連的州橋道：“州橋是四通八達的要津，但凡逛夜市的，都會從這裏經過。”
　　“嗯。”
　　“如果我是拐子的話。”陳恪道：“定會選在州橋物色獵物。”
　　“妳很有經驗啊。”柳姑娘狐疑的看他壹眼，心說果然不愧是色胚。
　　“嘿……”陳恪不悅道：“妳要是再這種態度，我可不管了。”
　　“……”柳姑娘果然被威脅了，小聲嘟囔道：“我也沒說什麽。”
　　“少來。”陳恪嘿然壹笑道：“走吧。”說完便往裏走。
　　柳姑娘這次沒騎馬，趕緊邁開長腿跟了上去。
　　兩人在夜市並行，煞是惹眼。宋朝不乏俊男靚女，卻罕見如此高大的俊男靚女，陳恪已經足有六尺多高了，柳姑娘居然到他的眼眉。據陳恪目測，應該有壹米七五左右……
　　感到他的賊眼在打量自己，柳姑娘警覺的望他壹眼，才發現，這家夥好高的個子，竟比自己還高半頭……要是天下的男人都這麽高，那該多好啊，柳姑娘暗暗想道，卻忘了責怪他。
　　陳恪壹面走，壹面在路過的攤點買這買那，走出沒多遠，他手裏已經多了兩袋子吃食。
　　“妳到底要幹嗎？”柳姑娘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道：“我可沒功夫陪妳閑逛。”
　　陳恪沒理她，繼續掏錢買了壹盒生腌水木瓜，攤主用梅紅色的盒子盛了，放到他油紙袋裏。
　　柳姑娘拿這種人沒有辦法，只好恨恨道：“撐死妳！”
　　“撐不死，我餓著呢。”陳恪拎著兩個袋子，又走兩步站住腳道：“進去吧。”
　　“遇仙樓？”柳姑娘心道，來這作甚？但估計對方還是不會回答，所幹脆不問。
　　壹看到陳恪，那張五馬上迎上來，笑成壹朵花道：“大官人，今天又有空來啊！”雖然隔了幾日，但誰能忘不掉這位出手闊綽的主？
　　“今天不吃飯。”陳恪把手裏的兩袋東西遞給他道：“給爺找個得宜的位置，我要看風景。”
　　張五瞧瞧陳恪，又瞧瞧柳姑娘，頓時了然道：“懂了懂了，大官人真有情調，跟著小人上來就是。”
　　“二樓，不，壹樓就可以。”陳恪吩咐道：“太高了看不清。”
　　“好嘞。”於是張五把兩人領到二層的外廊上，這時正是吃飯的點兒，客人們都在樓裏觥籌交錯，外廊上壹個人都沒有。
　　陳恪挑壹個正沖著州橋的位置，張五又搬了套桌椅，還殷勤的布置酒水餐盒。
　　“不必了。”陳恪擱在他手中壹角銀子道：“妳去忙吧。”
　　“知道知道。”張五壹臉猥瑣的笑道：“不打攪大官人了。”
　　“去吧。”陳恪點頭笑笑道：“妳不吃點？”張五已經走了，這話卻是問柳姑娘的。
　　“不餓。”柳姑娘憑欄眺望了半晌，回過頭來，見他壹手持杯，壹手拿壹串烤羊舌，坐在那裏愜意的享用，頓時氣不打壹處來道：“妳不光是個色胚，還是個飯桶！”
　　“食色性也，聖人也不能免俗。”陳恪夾壹筷子鹵羊腸，送到口中細細咀嚼道：“真是美味啊，妳不嘗嘗？”
　　“我從小就吃！”柳姑娘吐出長長壹口濁氣道：“還當妳多厲害呢，外面怎麽燈火通明也是晚上，這麽高的位置，根本看不清人臉！”
　　“稍安勿躁，以妳的智力能發現的問題。”陳恪不以為意的抿口酒道：“我會提前想不到？”
　　“妳！”柳姑娘終於忍無可忍，壹把揪住他的領子，晃著白皙的拳頭道：“想挨揍是不是？”
　　“我是傷號。”
　　“那就放老實點！”
　　“算妳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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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什麽？從來沒見過”柳姑娘擺弄著壹根銅棒，奇怪道：“這兩邊是水玉吧，這麽大塊……”她自然是識貨的。
　　“千裏鏡，鄙人發明的小玩意。”陳恪整整衣襟，心裏暗咒道：‘壹輩子找不到老公，暴力女！’殊不知他在別人眼裏，亦是個暴力男：“可以用來看遠處暗弱的物體。”
　　“怎麽用？”
　　“壹頭放在眼前，壹頭朝著妳看的方向。”這千裏鏡，是陳恪當年觀摩昆侖關之戰，深感冷兵器時代指揮作戰，不能沒有望遠鏡。回去後，他先讓人用普通的玻璃磨制出鏡片，反復試驗後，得到最理想的弧度，然後從珠寶店花重金，購買了兩塊雞蛋大的水玉……就是透明水晶，精心磨制出鏡片，再找銅匠打出了可伸縮的鏡筒，自己親手組裝出，這世上第壹具望遠鏡。
　　本來他是打算送給狄青的，但這次來京他發現，狄相公可能永遠不需要這玩意兒了，所以壹直沒拿出來。
　　柳姑娘照著他所說，把那單筒千裏鏡的壹頭，靠在眼上，然後把另壹頭朝向夜市，頓時驚喜道：“真有人唉……不過怎麽變小了？”
　　“大頭朝外。”陳恪喝壹口美酒，看著這高個兒的姑娘，像個小孩似的擺弄那千裏鏡，嘴角不禁掛起壹絲笑意。
　　“早說……”柳姑娘把千裏鏡倒過來，便見街上的人和物，壹下就跑到眼前，唬得她壹撒手，那千裏鏡便掉下來。
　　“……”陳恪剛來得及張大嘴巴，便見她右腳倏然擡起，用壹個蹴鞠的動作，點了壹下那千裏鏡，下壹刻，那銅管便回到手裏。柳姑娘趕緊兩頭檢查壹番，見完好無損，忙拍拍胸口，輕舒了口氣。朝陳恪不好意思的瞇眼笑笑，露出罕見的小女兒態。
　　柳姑娘見獵心喜，持著千裏鏡看這看那，好半天才想起正事，便仔細觀察起州橋上壹張張面孔來。看了半天，清楚是清楚，可哪能分辨出拐子來？
　　她回頭望著陳恪，這次不敢質疑了，而是壹臉的詢問。
　　“妳看不到的原因，是因為……”陳恪吃下壹片薄薄的魚生，舒服的瞇起眼道：“拐子們還沒上班。”
　　“妳怎知道？”
　　“現在太早了，市場的人還不是最多，而且人的註意力也集中，不容易下手。”陳恪解釋道：“早出來沒有用，還不如多睡會呢。”
　　“嗯……”柳姑娘點點頭，她發現，自己在這家夥面前，總是很白癡的點頭，遂有些不忿道：“那麽，妳為何這麽早把我叫來？”
　　“吃點東西啊，空著肚子怎麽抓賊。”陳恪指著滿桌子的吃食道：“沒看見也買了妳的壹份。”
　　“……”柳姑娘瞇著眼睛看了他半晌，還是悶悶地坐下道：“我不愛吃肉。”
　　“長這麽大個真不容易。”
　　“妳……”柳姑娘都數不清，被他氣了多少次，肯定是氣壞了。
　　“打開看看。”陳恪笑瞇瞇道。
　　柳姑娘狐疑的打開壹個梅紅食盒，發現裏面是細料馉饳兒、再打開壹個，是冰雪冷元子，如此再打開，是香棖元、機頭穰、麻飲細粉、芥辣瓜兒，以及各種木瓜制品……她楞了片刻，方低聲道：“多謝……”
　　“別這麽說，我不習慣……”陳恪嘿然壹笑，拿著千裏鏡起身道：“我盯著，妳放心吃吧。”
　　柳姑娘望著陳恪寬闊的背影許久，方低下頭，小口小口享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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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盞茶功夫，她正有些不斯文的吸壹條細粉，突然聽得壹聲低喝道：“出現了！”
　　“咳咳咳……”猝不及防，駭得她差點沒吸到鼻孔裏，卻什麽都顧不上，壹下彈起來，搶過千裏鏡道：“在哪？”
　　“那個侯家環餅攤前。”陳恪還沒反應過來，就兩手空空，直翻白眼道：“那個穿著長袖黑衣裳的。”
　　“等等……看到了。”柳姑娘緊張道：“我怎麽看不出異常？”
　　“從神態、動作、衣著上看。”
　　“……”柳姑娘又看了壹會兒，還是看不出什麽。
　　“笨，馬上就進五月了，他怎麽還穿著長袖？八成為了掩蓋雙臂的刺青。再說大晚上的穿壹身黑，不怕被人撞到啊？再看他哈欠連連，這才戌時剛到，不可能是犯困，顯然是剛爬起來不久。”陳恪壹條條的分解道：“還有最重要壹點，能說明他不是偷東西的。妳看他的目光，老往來來往往的大姑娘小媳婦身上盯……”
　　柳姑娘聞言看他壹眼，暗道：‘妳也這樣……’不過好歹沒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