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壹章 太湖神龜

　　太湖三萬六千頃，渺渺茫茫浸天影。
　　湖中小島眾多，星羅棋布於煙雨之間，島上林木茂密、還長著比人都高的蘆葦蕩。
　　簡直就是絕佳的水匪窩子。
　　‘小心隱藏好巢穴的位置，在太湖生存就是安全的。’
　　這是在太湖上討了半輩子生活的‘太湖神龜’余六，從前輩那裏學到的經驗。
　　二十年來他壹直牢記著這條鐵律，總肯花費比別人多的心思，掩藏自己的行蹤。
　　因此跟他壹起下水的同行，基本都餵了太湖的王八，余六爺卻非但活了下來，而且買賣越做越大。
　　也正因為他謹慎低調，才被岸上的大老板相中，為他提供武器和保護。讓他徹底不用擔心，會被官府和官軍清剿了。
　　相應的，他要聽從大老板的命令，替對方幹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大體包括劫船越貨，敲詐威脅之類，這本就是太湖水匪的業務範疇，做起來自然輕車熟路。
　　不過余六曉得利害，知道大老板要對付的都不是壹般人。
　　是以每當有這種勾當，他都會親自謀劃行動方案、加倍小心約束部下，絕不節外生枝，暴露自己的身份和老巢，以免被人上門尋仇。
　　比如前幾天，他就接到大老板的密令，讓他攔截伍記從宜興發出的糧船。
　　余六爺是不願意招惹財大氣粗、人多勢眾的伍記的，但大老板的命令他不能不聽。只能勒令部下用黑布蒙好臉，不許互相喊名字，更不許隨意殺人。
　　劫持成功之後，他便命令將伍記的夥計和水手，全都攆到船艙裏鎖起來，讓手下把五條糧船開回了老巢。
　　然後安排部下日夜嚴加看守，自始至終都不讓伍記的人露頭，以免暴露了方位。
　　……
　　沿著野碼頭進去密林深處，有幾座簡陋的竹屋，就是余六爺和他手下水匪的老巢了。
　　老巢十分簡陋，因為他們只有作案時才會聚在壹起，得手後便立即散夥。
　　搖身壹變，就成了老實巴交的太湖漁民，任妳官軍搜遍太湖，我還可以在妳眼皮子底下打漁。
　　官軍進剿則匪變民，官軍壹退又民變匪，這才是余六爺能在這行當堅持二十多年的根本秘訣。
　　此時，最中央壹座竹屋中，炭火盆上坐著銅水壺，水壺咕嚕咕嚕燒著水。
　　火盆旁支著張油乎乎的矮幾，上頭擱著兩只肥雞、兩只鹽水鴨，壹包醬羊肉，還有幾個被啃得只剩骨頭的豬蹄子。
　　余六爺挽著褲腿，坐在壹片虎皮上，拿三根指頭捏著淺淺的酒碗，跟手下四個頭目碰壹下。
　　“幹！”
　　五人將碗中黃酒壹飲而盡。壹個大黑胖子用袖子胡亂擦擦嘴，嘆壹聲道：“這他娘的才是日子，整天在家裏悶出球了。”
　　“嘿嘿，大當家這二年愈發謹慎了，這才今年第三筆買賣吧？”壹個疤面壯漢壹邊嚼著雞骨頭，壹邊嘟囔道。
　　另兩位也點點頭，顯然不太滿意上半年的收成。
　　“妳們懂什麽？也不看看今年什麽風向？”余六爺壹邊剔牙，壹邊慢條斯理道：“那些高門大戶鬥得不可開交，正月初壹湖州大火，後來整個太湖都跟著亂起來。也不知他們是吃了什麽藥，非要拼個妳死我活不可。”
　　“咱們這些小角色，這時候要是不收斂點，弄不好就給人家當了槍使，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余六爺幸災樂禍壹笑道：
　　“南邊‘混江龍’壹夥，西面‘水上飛’壹幫，就是撞在槍口上，全都餵了王八。”
　　“那這回，大當家就不擔心了？”那年長些的頭目問道。
　　“壹是回絕了大老板好幾次，不好再不答應。”余六爺悠悠說道：“二是老子摸過底，伍記是徽商，老巢在揚州。在蘇州沒那麽大勢力。”
　　“再說了，人家只要壹聽咱們要的贖金，就知道是怎麽回事兒了。”余六爺端起酒碗，讓手下滿上。“連船帶貨加人，也不值壹萬兩，咱們卻要十萬兩，這是正經綁票嗎？”
　　“不正經。”四個頭目壹起搖頭。
　　“人家能給嗎？”
　　“不能給。”四個頭目繼續搖頭。“十萬兩銀子，那得裝好幾船呢。”
　　“除非是綁了葉大娘子，不然殺了他們也不會給的。”
　　“所以嘛。”余六爺很為自己的智慧感到驕傲，與手下輕輕壹碰酒碗。“人家壹下就知道，咱們是替別人辦事兒嘍。冤有頭、債有主，只要咱們別傷他們的人，不會跟咱們太計較的。”
　　“人可以不傷，糧食可不能退了。”四大頭目嚷嚷道：“把這五船糧食壹出手，再加上大老板賞的三千兩銀子，就夠咱們玩壹陣了。”
　　“那是自然。”余六爺淡淡壹笑。“規矩還是要講的，出手就不能走空。”
　　其實他肯冒險的真正原因，是大老板給了五千兩銀子。
　　拿出兩千兩來分給下面的水匪，另外壹千兩他們五人分。
　　什麽還有兩千兩？哪有？妳聽錯了。
　　……
　　余六爺正暗自得意間，便聽壹陣急促的腳步響起。
　　五人趕緊抓起了手邊的兵刃，卻見闖進來的是派出去巡視的手下。
　　“妳娘死了？跑這麽急，嚇死老子了。”疤面大漢把手裏的斧頭壹丟。
　　“大，大當家的。”手下人卻顧不上理會他，自顧自對余六爺稟報道：“伍記付贖金了！”
　　“哦？”余六爺楞壹下，這才想起今兒是第三天。交付贖金的期限到了。
　　因為沒抱什麽希望，他自己都忘記了。
　　“付了多少？”幾個頭目迫不及待的問道。
　　“好多好多箱，數都數不過來。”手下激動的漲紅了臉。“大當家的，快去拉吧！那麽多銀子堆在島上，擔心死人了！”
　　“妳可看清是銀子了？”
　　“是，都是！”手下顫聲答道：“挖開看了，都是白花花的銀子。”
　　“嘶……”余六爺吃驚的倒吸冷氣，險些把壹根鴨骨頭吸到嗓子裏。
　　“嘶……”四大頭目也紛紛倒吸冷氣，迫不及待站起身道：“大當家，他們真給了！”
　　“拉銀子去啊大當家！”
　　“我這就集合弟兄！”
　　“不要急！”余六爺卻穩坐如山，低喝壹聲道：“當心有詐！”
　　“要是丟了性命，多少銀子都沒用。”素來穩健的余六爺，沈聲問那手下道：“有沒有人盯著妳？”
　　“大當家放心，絕對沒有。”那手下斷然搖頭道：“回來前，按照大當家的吩咐，特意兜了好幾個圈子，有盯梢的絕對能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