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連城璧

　　深夜。
　　紅燭已燃至半殘，蠟液順著蠟燭流淌，在燭臺裏匯成壹灘，又順著燭臺邊緣溢出，緩緩滴下，可燭火，卻依舊精神的挺立著、燃燒著，釋放熱量……
　　“噗。”
　　床榻上，紅色床帳呼的壹下掀起，露出裏面白花花的壹片，還沒等看清是什麽，床帳又落下了，只有那壹道憑空打出的急風，撲滅了對面桌上的燭火。
　　屋內頓時暗了下來，疲憊的嬌喘聲也漸漸靜了下來，最後變成了均由細微的輕輕鼾聲。
　　良久。
　　昏暗的屋內，悄無聲息的多出壹抹寒芒，兩扇緊閉的門板中間，壹截劍尖穿過門縫，探入屋內，在上方橫插著的門栓上壹頂。
　　“吱。”
　　門栓頂開，在小心輕緩的動作下，發出的動靜小到近乎沒有。
　　幔帳之內，床榻之上，李楊驟然睜開了眼睛。
　　瞥了壹眼幔帳外。
　　隔著粉紅色的半透明幔帳，能隱約看到壹個身形頎長的黑影在靠近過來。
　　這個黑影，準確的說是黑衣人，沒有像做賊那樣，貓腰踮腳鬼鬼祟祟的進入，相反，而是大步走入，仿佛在大街上正常行走壹般，奇怪的是，他腳下卻沒有發出任何動靜，簡直像是消音了似的。
　　李楊收回目光，低頭看了眼趴在身上昏睡的女人，眼神閃爍了壹下，不知在想什麽，竟又重新合眼。
　　他那合上的眼，自然沒看到黑影捂住了鼻子。
　　沒辦法，這屋裏味兒太沖……
　　無聲走到床前，掀開幔帳，狼藉的畫面頓時映入眼簾。
　　黑影明顯呆了壹下，偏開頭，不忍直視，可壹雙眼睛卻還在往床上瞄，壹副想看卻又裝作不想看的樣子，像極了宿舍裏哥幾個，第壹次組團看片時的模樣。
　　看得有些入神了，這個黑衣人就像是當機了壹般，杵在李楊床頭。
　　“唉。”靜謐的屋內突然響起壹道嘆聲。
　　黑影的心神，正震撼於那毀三觀的狼藉壹幕，聽到這嘆聲，壹驚，手裏的短劍下意識刺出，劍尖直指床上發出嘆聲的源頭-李楊，而李楊身上趴著女人，故而這壹劍，看著像是要把兩人刺個對穿。
　　這時，李楊的手早已從女人身下抽出，屈指如筷子般向上壹夾，夾住了即將要刺中身上女人的劍尖。
　　黑影已經回過神來，反應相當過人，手上立刻發力。
　　短劍卻紋絲不動，李楊那兩根手指，似緊箍咒般死死困著劍尖。
　　黑影臉色壹變，終於見識到了這二指的厲害，收起輕視之心，不敢怠慢，丹田爆發，所有內力沿著經脈，直至握住劍柄的右手。
　　壹拔。
　　短劍動了動，沒拔出。
　　李楊手指動了動，沒松開。
　　趴在李楊身上的女人動了動，嚶嚀壹聲，醒了。
　　迷糊的看了壹眼李楊，嘴裏嘟囔著“您還沒睡啊”，便轉了個身，轉到壹半，陡然僵住，看著眼前的劍尖，惺忪的睡眼壹下睜大，嘴巴也長大：
　　“啊~”
　　壹聲尖叫，徹底打破了夜的寂靜。
　　“殺諸呢，小點聲！”
　　“操，都什麽時辰了，這時候來勁了。”
　　“出了什麽事？”
　　“快上去看看。”
　　……叫聲、罵聲、腳步聲在屋外此起彼伏的響起，壹盞盞燈光亮起，整座青樓就像是熱鍋裏倒入的油水，壹下沸騰起來，反倒是屋內對戰的當事人，最為安靜。
　　黑影和李楊，短劍和手指，拔河似的僵持著，而尖叫完，嚇得渾身發軟，無力癱在李楊身上的女人，就是這場拔河中間的紅線。
　　李楊突然笑了。
　　不是對黑影，而是對女人。
　　“我這兩根手指，夠堅挺吧。”
　　堅挺什麽啊！
　　看著李楊那顫動得越來越厲害的手指，甚至開始有些彎了，女人驚恐不已，都恨不得上去給他掰直。
　　再看黑影，也好不到哪裏去，露在蒙面巾之外的雙眼以上部位，青筋凸起，漲紅壹片，無論是體力還是內力，都已催發到極致。
　　就在這時，
　　那僵持至今的二指，在女人的尖叫聲中，出人意料的壹松。
　　黑影往回拔劍的力道頓時撲空，反倒全作用在了自己身上，在這股力道下，蹬蹬蹬的向後倒退，險些跌倒，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
　　李楊翻身而起，看了壹眼，逃似的躲在床榻壹角瑟瑟發抖用被蒙頭的女人，責怪起黑影：“看妳把人家嚇得，何必為難她呢。”
　　黑影胸膛微微起伏，平復著體內翻騰的氣血，“壹個妓女而已，誰管她死活？我問妳，妳是不是從我壹進門時，就已經發現了我？”
　　李楊點點頭。
　　“可妳卻沒有聲張，而是繼續假裝睡覺……呵呵，真是好心機，可為什麽之後又故意出聲？”黑影又問道。
　　李楊倒沒有隱瞞，指了指躲在床角的女人，“因為我實在分不清，妳當時那偷窺的眼神，是在看她，還是看我……”
　　“若是看她，情有可原，若是看我……唉。”
　　李楊忽然嘆了口氣，和之前那道嘆聲如出壹轍。
　　“壹派胡言！”黑影喝罵道，根本不承認。
　　“嘭嘭。”門外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客觀，發生什麽事了？”老鴇尖銳的嗓音在門外問道。
　　李楊剛要說話，眼前的黑影卻猛地壹個縱身，撲向窗戶，“嘭”的壹聲，破窗而出。
　　他可不想讓老鴇、龜奴外加壹堆嫖客堵在這裏。
　　他丟不起這人。
　　李楊連衣服都來不及穿，緊跟著躍窗追出。
　　青樓門口。
　　這是整條街道，甚至整個城中，值此深夜，唯獨還有亮光的地方，從招牌兩側垂掛下的兩串紅燈籠，將門口這壹片地方照得十分亮堂。
　　黑衣人從三樓高處落下，雙腳墜地，發出重重的“踏”的壹聲，在黑夜裏顯得分外響亮。
　　顧不得這些，起身便跑。
　　他此行，就是來看李楊，現在目的已經達成，自然要走，當然，這也因為意外發現李楊武功太高不可力敵有關，否則，剛才他就直接殺掉李楊了，既能殺人滅口，又能掃平自己心裏的疙瘩，何樂不為？
　　剛起身，黑衣人像是察覺到什麽，擡頭看去。
　　只見李楊像是大鵬鳥般，正從頭頂而下。
　　“好個淫賊，還真當我怕了妳！”黑衣人看李楊此時正處空中，覺得是個好機會，反倒不願意就這麽跑了，挺劍，筆直向上刺去。
　　風！
　　狂暴的勁風，環繞於李楊雙腿周圍，他下降的速度陡然壹增，如果說剛才是大鵬鳥飛下，那麽現在就是流星墜落，氣勢磅礴，青樓門口兩側的燈籠都被吹得斷了線，順著勁風卷到李楊身邊，可壹接近李楊，便嗤嗤幾聲，被絞成碎片。
　　“這是什麽武功？”黑衣人向上刺出的短劍壹頓。
　　他自問熟知百家武學，就算不會，也見過、聽過，可李楊所施展的腿功如此神威，他卻絲毫不知出處。
　　未知，使他心裏蒙上了壹層陰影。
　　毫不意外，他又不想打了，心生退意，只是李楊的攻擊已經迫在眉睫，由不得他不打。
　　壹咬牙。
　　黑衣人大喝壹聲，“吃我壹劍”，將全部內力灌註於手中，用力壹擲，短劍向上，朝李楊激射而去。
　　“鐺。”
　　短劍劍尖正中李楊腳心，卻沒有刺穿，而是發出壹聲金鐵交擊之聲，反被李楊踢得劍尖朝下，朝地面墜去，最後“噗”的壹聲，貫入地面，劍身全部沒入，只剩半截劍柄，露出地面。
　　這還怎麽用？
　　黑衣人可不覺得李楊會給自己拔劍的時間，臉上閃過壹抹肉疼之色，但還是瞬間做出決斷。
　　扭頭，朝街道盡頭跑了。
　　李楊壹招風中勁草，因為被短劍全力壹擊阻擋了片刻，當落地時，黑衣人的身影已徹底沒入街道盡頭的黑暗中，再想追已來不及了。
　　“他是誰？”
　　李楊望著街道盡頭黑衣人跑走的方向，疑惑不已。
　　“肯定是個頂尖高手。”
　　這壹下，就把範圍縮小無數倍了，整個武林中的頂尖高手，滿打滿算也就是十來個。
　　逍遙侯、蕭沛、蕭十壹郎、六君子、白楊綠柳。
　　這是李楊所知道的。
　　武林之大，肯定還有更多高手，可他又不是自帶拉仇恨技能，不可能所有高手都來對付他，這些個，是與劇情，與他已經產生聯系的。
　　“通過剛才短暫的打鬥，這人武功不比我差，我現在的武功和蕭十壹郎差不多，而這人，明顯只是戰鬥經驗少了點，貌似還是個初哥，年紀應該不會很大……”
　　這麽壹算，其實答案已經在李楊心裏越來越清晰了。
　　“還是個用劍的。”
　　李楊低頭，看向沒入地底的短劍。
　　這柄令黑衣人心疼失去的劍，李楊卻直接粗暴的踢出壹腳，腳尖正好踢中露出地面的劍柄壹側。
　　“噗。”
　　短劍翻飛，劍身竟劃破地面，騰空而起，如切豆腐般輕易。
　　“好劍吶！”李楊眼前壹亮，壹伸手，握住了落下的短劍劍柄，拿到眼前，仔細端詳起來。
　　其實剛才在屋內用靈犀壹指夾住短劍時，李楊就與這把短劍近距離接觸過，只可惜，屋內沒有點燈，視線昏暗，根本看不清，此刻借著青樓大門敞開投出的光源，看得格外清楚。
　　劍長壹尺七寸，通體墨綠，不是陰森鬼火的那種墨綠，而是翡翠玉佩壹類的墨綠，在燈火燭光下，散發著瀅瀅綠意，乍壹看，溫潤喜人，可仔細壹看，卻又覺得劍氣逼人，難以直視，在劍身靠近劍柄處刻著五個古樸小字：
　　“碧血照丹青。”
　　李楊輕聲讀出，心裏卻泛起壹股怪誕感：
　　這不是絕代雙驕裏的劍嗎？
　　跑錯片場了吧……
　　“妳可知這是誰的配劍？”身後忽然響起壹道熟悉的問聲。
　　李楊聽到這聲音，不回頭，都知道是誰。
　　是小公子。
　　她朝李楊緩緩走來，竟是從青樓裏面走出來的，且又恢復了男兒裝，手裏還拿把扇子，輕輕扇著，頗有壹種世家公子之風。
　　李楊轉身看向小公子，舉了舉手中的碧血照丹青，“妳知道這把劍是誰的？”
　　“當然。”
　　小公子走到李楊跟前，卻不說是誰了，而是目光上下打量李楊，笑道：“大哥哥可真是性情中人，這渾身不著片縷，被我看著，都不臉紅。”
　　李楊何許人也，絲毫不示弱的回道：“別說被妳看著，就算被妳摸著，也不會臉紅。”
　　小公子呵呵壹笑，明智的轉移話題，“大哥哥那兩根手指可真是厲害，不知練的是什麽功夫？”
　　顯然，她知道李楊在屋內和黑衣人的打鬥過程。
　　“靈犀壹指。”
　　小公子“啪”的壹聲，扇子拍在手裏，“靈犀壹指，真是好名字，如果妳肯將這門武功傳授給我，我就告訴妳，這把劍的主人是誰。”
　　李楊沒說話，而是豎起了兩根手指。
　　小公子還以為他要動手，下意識往後壹退。
　　卻見李楊只是擺弄了壹下他那兩根手指，嘆道：“手指啊手指，居然有女孩子看上妳了。”
　　小公子實在摸不清他的心思，幹脆直接問道：“妳教還是不教？”
　　李楊剛要說話，
　　青樓內，突然沖出來壹個胖大媽，壹把年紀，卻穿著花枝招展，頭上還戴著壹朵花，手裏舞著手帕，肚子都能裝下兩個小公子了，只壹下，就把小公子拱開了，站到李楊面前。
　　正是青樓老鴇。
　　老鴇壹出來，看著自家門口被碧血照丹青破壞過的地方，以及那壹地的窗戶碎木，頓時哭天喊地起來。
　　“哎呀我的天呀，我的…”
　　剛喊出第壹聲，壹錠金子朝她飛了過去。
　　“夠了吧。”李楊仿佛未蔔先知，知道她想要什麽。
　　老鴇瞬間轉哭喊變歡叫，“夠了夠了，多謝大爺。”
　　然後回頭，朝樓裏面大喊：“裏面的，都是死人啊，趕緊出來幾個，沒看見大爺這光著身子呢嘛，我們爺們要是著涼了可怎麽辦……”
　　在老鴇的呼喚下，立馬出來好幾個姑娘，要不說是經過調教的，壹上來，便十分善解人意的緊挨住李楊，形成壹圈人體衣裳，生怕他著涼，然後才簇擁著他，向樓內走入。
　　這……就走了？
　　小公子站在門口，近乎癡呆的望著被簇擁而去的李楊，從她的視線角度去看，已經看不到李楊正臉了，只能從幾個姑娘的身影間，看到李楊的屁股。
　　“所以說……妳到底教不教我？”
　　李楊被圍在燕燕鶯鶯之中，忙得不亦樂乎，哪有功夫管小公子，都來不及回頭，只能舉起手，伸出兩根手指，背對著小公子，搖了搖他那靈犀壹指：
　　“我先教教她們。”
　　說著話，人便已經隨姑娘們上了樓。
　　“……”小公子。
　　眼看李楊等人就要進到壹個房間裏，關上門。
　　小公子終於把持不住了，沖進樓內，仰頭，對著樓上即將要關上的屋門，大聲喊道：“難道妳不想知道那把劍的主人是誰了嗎？”
　　李楊沒有回應。
　　“嘭。”回應她的，是屋門關閉的聲音。
　　小公子倍感無力的喃喃壹聲：
　　“是連城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