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國之君

吾誰與歸

歷史軍事

  正統十四年,朱祁鈺在皇位上大夢初醒,睜開了眼睛。   土木堡之變已經發生,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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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三章 大丈夫,居於天地之間

朕就是亡國之君 by 吾誰與歸

2023-7-15 23:36

  像李燧這樣,破產才能走五千裏路來到京師參加春闈,到了京師手中的閑散銀兩,哪裏夠這等規格的請師宴?
  請師宴非常的重要,在官場這個最是無情的名利場上,妳若是身後沒人,就是小吏也要對妳蹬鼻子上臉。
  “當初商師父參加科舉的時候,難道就沒有參加這等筵席?”朱祁鈺看著商輅頗為拘謹的模樣,頗有些明知故問的問道。
  作為九卿之壹的商輅,朱祁鈺對商輅進行過背調,若非如此,商輅怎麽可能做太常寺卿。
  “家貧,無從至書以觀。”商輅看著如此奢靡場所,還有這些陪酒的女子們,露出了壹份苦笑。
  商輅引用元末明初的知名文臣宋濂的《送東陽馬生序》中的壹句,表達了自己並沒有錢辦這等請師宴。
  窮,大抵是寒門的共同寫照,能來到京師參加會試,已經傾盡家財了。
  “那商師父還真的是厲害啊。”朱祁鈺由衷的說道。
  商輅可是大明朝唯壹的合法三元及第,另外壹個黃觀被朱棣革除了功名,當年居然沒有請師就可以三元及第,屬實是讀書讀通透了。
  商輅嘆息的說道:“宣德十年鄉試過,蹉跎十年未登科,正統十年方及第,再回首,十年已去。”
  商輅在宣德十年已經鄉試第壹,可是這中間十年壹直蹉跎,直到正統十年,才豪取了會試第壹和殿試第壹,商輅壹連用了四個十年,表達了自己對往事追憶的無力和酸楚。
  這十年的蹉跎,就是商輅請不起師的因果,是他人生至暗時刻。
  中了舉人本以為魚躍龍門,才知道前面是更黑暗的路在等著他,這路,壹走就是十年。
  若是商輅有那麽些銀錢,他的才情,便早就中了進士,但是他沒有那些銀錢,只能這麽考下去。
  正統十年是壹個有趣的年月,那會兒楊士奇剛倒臺,王振正在偷偷摸摸的僭越神器,就這麽個露頭的時機,商輅抓住了。
  “這商師父常年位居高位,就沒有人請商師父?”朱祁鈺當然知道商輅蹉跎那十年未曾中科,過得是怎麽樣的日子,其中的辛酸,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
  倒是商輅壹朝金榜題名天下聞,平步青雲,在翰林院壹直坐到了翰林院學士這壹個位置上。
  “有,不過都被我給回絕了。”商輅沈默了片刻說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這天下寰宇無法蕩清渾濁,只能做到獨善其身。”
  商輅深受這請師宴的大害,豈能再助長這種風氣?
  十年,人生能有幾個十年?
  當然,有的人不是這樣的,有些人就會報復性的助長這種歪風邪氣,非但不憎惡這種現象,反而是同流合汙,助紂為孽,而且是多數。
  壹朝得勢,甚至連自己村裏的狗,都要安排個位置,領些俸祿。
  朱祁鈺笑著說道:“若是天下的讀書人都像商師父如此獨善其身,便早就還了這天下朗朗乾坤了,可咱觀商師父似乎無意升官發財,整日裏就寫點史書,大丈夫,居於天地之間,當封侯拜相!”
  商輅立刻說道:“自己知道自己,沒那個本事在泥潭裏打滾,還不如清貴些,清了,自然也就貴了。”
  人,貴有自知之明。
  商輅讀了這麽些年書,早就把腦袋讀木訥了,讓他修史他可以修,可以明明白白的講實話和真相,商輅便更加如魚得水,可是讓他在朝堂這個泥坑裏掙紮,說不定哪天就被人下了套尤不自知,稀裏糊塗的進了詔獄。
  他從翰林院學士到太常寺裏,著實是翰林院他實在是待不住了。
  對於皇帝有意讓他升壹升官兒的打算,他只能謝謝皇帝的美意。
  朱祁鈺從來不勉強人,他當然詳細了解過了商輅之後,才想著讓商輅從政務官轉為事務官,所以就帶著商輅出來瞧瞧熱鬧,可看商輅無意於此,他便止住了這個話題。
  沒和陛下壹起看過熱鬧,怎麽封侯拜相。
  強扭的瓜止渴,但是不甜。
  這幾個陪酒的仙女們多少從這話裏話外的氣氛裏,感受了壹些異樣,這位貴公子怕是天大的貴人,絕非商賈之家。
  這來到紅袖招的士大夫們,哪個不是用鼻孔看人?就是那些豪奢戶,能在她們面前擺闊,可是在這些朝中的士大夫們面前,個個都是低三下四。
  這位很是厲害的商師父,聽他們的閑談,顯然是正統十年進士及第的進士了,而且在朝中官階不低,可就是這麽個人物,在這位貴公子面前,也是下位。
  貴公子不動筷子,這商學士連看都不敢看壹眼。
  商輅的拘謹壹方面是自己真的不適合這等煙花之地,他做了壹輩子的君子,這等地方若非皇帝帶著,他壹輩子都不會來,那些流連青樓的風流子,大抵都是在朝堂上郁郁不得誌之人。
  第二方面則是面前是陛下,他不敢不拘謹,殿前失儀,那可是大不敬。
  這幾個陪酒的仙女,看似在說笑,把場子烘托的熱鬧無比,但是幾個人也是頗為小心,這場上以朱祁鈺為圓心,五尺之內,形成了內外兩個氣氛迥異的氛圍。
  這要是壹不小心開罪了,明天就不知道沈到哪口枯井裏了。
  她們會對今天的事兒守口如瓶,把秘密爛在肚子裏,連最親近的人都不會說,胡濙說過,三教九流七姑八婆們的嗓門很大,但是真正的辛密,卻不會和任何沒有資格的人知道分說。
  比如襄王府的世子在外面還養著壹房小妾,還有個兒子。
  商輅也是知道,自己多少是有些不識擡舉了,陛下有意提拔,他卻不肯,這不是忤逆上意,又是什麽?
  但是朱祁鈺卻渾然不在意,和商輅聊著朝堂內外壹些趣事。
  商輅本來驚恐的心,慢慢安定了下來,陛下的確是非常好相處的人,只要不損害大明利益,陛下都是和風細雨。
  興安和壹個小黃門耳語了兩聲後,俯首對朱祁鈺說道:“皇爺爺,請師宴開始了,小廝請咱們過去。”
  朱祁鈺站起身來說道:“時辰到了,走,看熱鬧去。”
  興安走在最後,掏出了幾枚銀幣給這幾個陪酒的仙女遞了過去,雖然壹言不發,但是那副陰毒的模樣,讓這個仙女只感覺壹股寒意從尾椎骨直沖腦門,驚恐不已。
  興安臨出門時候,回頭看了壹眼,就這壹眼,讓幾個仙女身子壹抖,牙關打顫。
  興安出了門,才收起了那副陰毒的模樣,好生調整了壹番自己的表情,才搖了搖頭,疾走了幾步,追上了陛下。
  他不是在陛下面前壹套,在陛下背後壹套的人,只是有時候,他需要變成那個陰毒的人,變成那個心狠手辣的人,他就會變成這副模樣。
  好在,在陛下手下做事,除了陛下剛登基清宮的時候,興安要用到心狠手辣這個模樣的時候,很少很少。
  通常情況下,興安得配合於少保變著法勸陛下仁恕之道,論心狠手辣,興安和陛下還是差得遠。
  “請師宴之後,若是中了還好,左右再擺壹桌謝師宴鹿鳴宴,若是不中,那就壞了。”朱祁鈺壹邊走壹邊和商輅說著話。
  “臣知曉。”左右無外人,商輅稱臣不稱我,胡尚書教過商輅,恭順之心四個字要時刻謹記於心,才能在朝堂上立於不敗之地。
  “妳知道?”朱祁鈺奇怪的看了商輅壹眼,商輅對這請師、謝師這壹套是避如蛇蠍,怎麽知曉朱祁鈺要說什麽?
  過去痛苦的記憶突然開始攻擊商輅。
  商輅好壹番斟酌了,才恭敬的回答道:“若是中了,就是進士,便是士大夫,那就是入了門,是門裏人,若成了門裏人,就是壹類人。”
  “若是不中,不擺這謝師宴鹿鳴宴,那便是門外人,逢年過年,就要比對老丈人還要恭敬,才能維持這微弱的關系,稍有不慎,這關系反而就斷了,若是僅僅斷了還好,若是再惡了恩師,那便更難了。”
  “不中,則是如履薄冰。可是維持這關系,那花銷便是海裏去了。”
  “所以科舉又叫躍龍門,門裏門外,截然不同。”
  朱祁鈺走到了興安早就打點好準備的雅間裏,這裏是這場請師宴裏,最好的位置,即便是出來看熱鬧,興安也不允許陛下上面還有人。
  大明的天,只有壹片天,那就是陛下。
  商輅用精幹的語言,三言兩語的將龍門二字解釋的清楚明白。
  他之所以能夠如此清楚的表述明白,完全是切身感受,年輕時候的商輅,若是傾盡家財,大抵還能請這麽壹次恩師,可是不中,那之後的開銷,絕非商輅本就貧寒的家境能夠承受的了。
  “開始了。”朱祁鈺微瞇著眼看著臺下。
  這燈火通明之下,忽然這紅袖招內的燈盞皆滅,陷入了壹片的黑暗之中,這臺上兩列仙女們,舉著明亮的燈,走上了臺,音樂四起,臺上的仙女舉著燈盞,身姿在燈光中曼妙雅致。
  朱祁鈺嘴角抽動下,冷冰冰的說道:“石灰噴燈。”
  這些仙女們手裏提的燈,正是石景廠搗鼓出來的石灰噴燈,因為輕油稀少,這種噴燈的使用到了今日,仍然局限在很小的範圍之內,最富足的地方,大約是松江府,輕油在松江府集散。
  這輕油噴燈,出現在了仙女的手中,可見今日請師請的壹定是貴客,擺出了這麽大的排場。
  這輕油噴燈的玻璃罩是琉璃,在燈光下流光溢彩,色彩斑斕。
  “僭越。”興安站起身來,敢當著陛下的面兒僭越,屬實是茅坑裏打燈籠,找死。
  朱祁鈺卻示意興安坐下,朱祁鈺從來沒說過這石灰噴燈不準民用,松江府的匠城裏的路燈,朱祁鈺就準了。
  只不過輕油很貴重,輕油用在這地方,讓朱祁鈺有些心痛不已,好東西被糟踐了那種心痛。
  泰安宮裏的燈裏只有壹顆燈芯。
  商輅自然知道其貴重,他平日裏都是能省則省,用在這種地方,讓商輅有些坐立不安。
  “認識下面的人嗎?”朱祁鈺側著頭對著商輅問道。
  這請師要請老師父,那老師父自然得是德高望重,這進門來的老師父,壹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認得,承務郎右春坊右替善兼翰林院檢討錢溥。”商輅語氣不善,這算是他的老冤家了。
  這錢溥是翰林院經筵官講筵學士、右春坊大學士、咨政大夫兼戶部右侍郎蕭镃的門下走狗,這錢溥在翰林院就和商輅鬧得不可開交,老死不相往來,商輅去了太常寺也不清凈,換成了蕭镃整天尋些由頭,為難商輅。
  商輅和這錢溥、蕭镃在爭什麽?
  爭奪主持稽戾王實錄的編纂。
  就從這名字起,商輅就和錢溥的意見不同,商輅堅持以《稽戾王實錄》來編纂,而錢溥則要以《正統君實錄》來命名。
  正統君大抵和當年建文君命名法是相同的。
  既然是實錄,那必然是皇帝的實錄,以王相稱不合適,以君恰當。
  商輅作為主持編纂者,在請教了胡濙之後,堅決以稽戾王三個字為命名,尤其是戾壹字,這是陛下當年欽定的謚號,是蓋棺定論,絕無更易的可能。
  朱祁鈺還未說話,就看向了門口,這錢溥好大的排場,光是開路的家仆就帶了六七個,比朱祁鈺明面上帶的人還要多。
  相比較從不踏足煙花世界的商輅,錢溥壹看就是熟客,這壹進門就直接奔著朱祁鈺這雅間來了,這裏是整個紅袖招最好的地方,這走到半道,被攔了下來。
  “我倒是要看看,這裏面到底是誰!今天請的是我,這雅閣我居然進不得?就是商輅那廝今天在此,我也進得!”錢溥直接被這壹番阻攔給氣壞了,當場臉就被氣漲紅起來。
  他是被請來的!
  這被請了過來,居然進不得雅間?
  “這錢溥這麽惦念妳?”朱祁鈺聽到錢溥半道叫囂,便看向了商輅,這錢溥顯然是把商輅當成了心腹大敵,心心念念比記掛老婆還要上心百倍。
  “他那是恨我,恨我攔著他的路,他以為若非我,這太常寺卿的位置應該是他的。”商輅又簡明扼要的解釋了壹番,這梁子為何越結越深。
  太常寺卿是個清貴的官兒,但也是九卿,尊貴無比。
  “那不是咱任命嗎?”朱祁鈺有些摸不清楚頭腦,京官任免向來朱祁鈺聖意獨斷,連大明百官之首於謙都只提供建議,從不參與決策。
  這錢溥居然以為是他的?
  不過細細想來,倒也正常,這錢溥當年的恩師可是戶部右侍郎蕭镃。
  朱祁鈺對盧忠揮了揮手,這阻攔錢溥的錦衣衛們便不再阻攔,這錢溥吵吵鬧鬧的闖進了雅間之內,這壹進去,錢溥第壹眼就看到了商輅,剛要噴兩句假清高。
  可是這錢溥壹看到朱祁鈺的時候,暗道:壞了!
  錢溥今天出門沒看黃歷,若是看了黃歷,決計不會出門來這紅袖招,他萬萬沒想到,陛下能來啊。
  “商學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妳看,妳倒是想清凈,可是有的是人不讓妳清凈。”朱祁鈺並未理會嚇失神的錢溥,反而對著商輅意有所指的說道。
  商輅想清凈,門都沒有。
  朱祁鈺不逼他,自然有的是人逼他。
  在門裏,就得壹步壹步的不斷的往上爬,壹直爬到最高處,從官選官變成世襲官,才算是到了終點,若是中間想停下,後來者就會捅死妳這個攔路虎,妳不升就擋著別人上升的路了。
  商輅其實在錢溥進門的時候,就知道,終究是躲不掉了,從太常寺卿開始,商輅就只有壹條路可以走。
  商輅俯首說道:“陛下臣有個不情之請,能讓臣把這《稽戾王實錄》修完嗎?”
  朱祁鈺沒有為難商輅笑著問道:“多久?”
  “春闈揭榜之前。”商輅的史書已經修到了審稿的階段,只要陛下看過說沒問題,那就能在春闈揭榜之前修完。
  朱祁鈺再問:“想去哪裏?”
  “北伐,參贊軍務。”商輅壹咬牙說出了自己壹直以來,想去卻無法下定決心去的地方。
  大丈夫,居於天地之間,當封侯拜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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