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二章 皇帝賜物,青兕獻寶
朕就是亡國之君 by 吾誰與歸
2023-7-15 23:35
“好,袁指揮回來了啊,好!好得很。”朱祁鈺站起來,頗為興奮的說道:“朕要在南湖別苑設宴賜席!”
袁彬曾是稽戾王朱祁鎮的嫡系中的嫡系,忠犬中的忠犬。
袁彬在土木堡天變中保護稽戾王周全;在大同府外叩門的時候,袁彬和楊翰等六人深入虜營營救稽戾王;在德勝門外,袁彬也保護了亂陣之中的稽戾王。
這不是嫡系什麽才是嫡系?
但是陛下對袁彬格外信任。
這讓很多很多文臣極其不滿,憑什麽陛下如此信任壹個武夫!
憑什麽!奇功牌頭功牌拿到手軟!
徐有貞什麽待遇?只能在朝堂之外治水。
怎麽到了袁彬這裏,完全不壹樣了呢?
袁彬抓了喜寧之後,陛下賞賜頭功牌,袁彬抓了渠家三兄弟,陛下甚至賞賜了奇功牌,後來袁彬屢立戰功,陛下恩賞不斷。
甚至還封了袁彬為山野袁公方!
就算是抓了喜寧有功於社稷,那之後就安排壹個閑散官,不視事榮養便是,憑什麽反復任事?
興安是個聽墻角的人,他曾經聽到陳鎰說贊之,又聽到了賀章說倍之,壹個贊,壹個倍,可謂是道盡了文官表面贊同,陽奉陰違的精髓。
這都是朱祁鈺格外警惕的地方。
所以朱祁鈺從來不喜歡聽人誇他,對官吏始終抱有警惕之心。
興安常伴陛下左右,多少能理解陛下的心思,其實沒那麽復雜,也不是陛下要跟死人稽戾王較勁兒,證明自己更適合當皇帝。
陛下就是單純的欣賞袁彬的忠勇。
壹切優待的原因,就是袁彬的忠誠之前是屬於稽戾王的,現在屬於陛下了。
袁彬在新港下了船,馬不停蹄的延著官道驛路,向著南衙飛馳而去。
南衙周圍剛下了雪,南衙的天氣就比北衙怪。
南衙的冬天,白天溫度化雪,晚上又結冰上凍,再加寒風呼嘯,這反反復復的天氣,著實惹人不快。
這天氣本就不容易騎馬,但是袁彬的騎術極佳,只用了不到壹天的時間,就趕到了南衙會同館,而後,在會同館沐浴更衣。
袁彬剛從盥洗房走出來,神清氣爽,穿著壹件薄衣,即便是結冰的天氣,這魁梧的壯漢,似乎絲毫不受到天氣的影響。
袁彬是不怕冷的。
壹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驛卒大聲的喊道:“袁指揮,南湖別苑來人了,請袁指揮接旨。”
“哦?”袁彬走出了房間,急匆匆的來到了會同館廳堂,就看到興安。
興安陰陽頓挫的喊道:“錦衣衛指揮使、日本山野袁公方袁彬接旨。”
袁彬趕忙跪下,大聲的喊道:“臣領旨。”
興安這才繼續說道:“朕欣聞袁指揮自倭國歸,特下敕諭以迎,愛卿舟車勞頓,好生休息,明日再行覲見,朕設宴賜席以待。”
“愛卿為國奔波,不辭辛苦,安定社稷有功,專遣內官賜金幣壹百、銀幣壹千、纻絲十表裏、羅十表裏、紗十匹、錦五叚、鈔五錠。”
“蟒服壹件、襲衣五件、織金青兕槍壹桿。”
“欽此。”
袁彬剛到,會同館剛剛報備,興安就帶著大隊人馬趕到了會同館,將早就準備好的賞賜,壹壹賞賜。
蟒服,蟒紋像龍紋,但是四爪,賜有功文武大臣,四大賜服中最高級服飾。
而織金青兕槍是壹對槍,長槍是鳥銃,是燧發火銃,配有三十塊燧石,用定裝火藥的長銃。
這是朱祁鈺專門為袁彬打造的壹桿火銃,長四尺三寸,在槍的末端,有可拆卸的上古瑞獸青兕壹頭,像犀牛而又不是犀牛,蒼黑,帶角。
還有壹把相同款式的燧發手銃,都帶青兕雕,煞氣逼人。
這是朱祁鈺專門為袁彬打造的禮物。
袁彬的年齡也在增大,老話說得好,老拳不敵少壯,袁彬雖然依舊驍勇善戰,但是再厲害的猛獸,也有體力衰減的那壹天,也有英雄遲暮的那壹天。
體力衰減、英雄遲暮都沒關系,舞不動長戟,就用火銃,長短都有,七步之外,銃快,七步之內,銃又準又快。
“臣!謝陛下隆恩。”袁彬跪在地上大聲的喊道,頓了很久,才站了起來。
興安笑著說道:“袁指揮,陛下可是叮囑了會同館,要好好招待,咱家就不多打擾了,好生休息。”
袁彬猶豫了下說道:“大珰留步。”
興安帶著笑容繼續說道:“袁指揮勿慮,既然袁指揮還是原來的袁指揮,那陛下仍然是原來的陛下。”
那袁彬不再是袁彬了,不再對陛下有恭順之心,陛下自然不再是原來的陛下了。
袁彬這次面聖,和以往的身份又有不同,他現在是割據壹方、實質上的諸侯了,雖然割據的地方在倭國。
他在倭國擁有了自己的地盤,屬於自己的軍隊,而且陛下也明白的告訴了他,若是想提刀上洛,大明冊封日本國王的詔書,隨時可到。
這就是袁彬擔憂的地方。
袁彬長長松了口氣,心中的塊壘終於落地,他趕忙說道:“謝大珰提醒。”
興安看了眼那青兕對銃說道:“那對銃,袁指揮也不要不舍的用,陛下給袁指揮準備了五十把,袁指揮走的時候都帶上。”
“咱家走了。”
“送大珰!”
袁彬是壹個非常非常認死理的人,屬於那種典型的壹條道走到黑、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人。
稽戾王都把自己折騰的天怒人怨了,袁彬依舊在盡忠職守,勸諫稽戾王,若非稽戾王做的太太太過分了,又是給胡人彈琴又是要娶胡人為妻,徹底寒了他的心,他也不會萌生背主信念。
對袁彬而言,陛下是什麽?
是他的信仰,更是他的命,更是他力量的源頭。
他的武力可謂是天下第壹勇士,可若是沒有了信念,他又為何而戰?
他在稽戾王那裏崩壞的忠君信仰,在陛下這裏恢復如初,並且再次堅若磐石。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很少有人知道袁彬的想法,袁彬壹個莽夫,更是從未對人提起。
袁彬坐在窗前,看著兩把青兕槍看了許久,才慢慢用紅綢布蒙上,其他的賞賜,他不是很在意,唯獨這兩把槍,是陛下對他的肯定,他格外的珍重。
袁彬這壹夜睡得並不安穩,三更天,袁彬就醒了,沐浴更衣,專門換了蟒服,等聽到五更的打更聲,便站了起來,揣著三樣伴手禮,向南湖別苑而去。
袁彬這壹路又是船又是馬,肯定是勞累無比,朱祁鈺下敕讓他好好休息,朱祁鈺還以為袁彬要壹覺睡到中午去了。
但是他剛起床沒多久,換上了常服,就聽到了興安稟報,袁彬請求覲見。
“快宣。”朱祁鈺往前走了幾步,走到了門檻處,剛擡起腳,又收了回去,回到了主座上,正襟危坐。
“臣袁彬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袁彬來到了臺階之上,在門檻之外,就是三拜五叩,行了大禮。
“平身。”朱祁鈺讓袁彬免禮,才對著興安說道:“拿件大氅來,這天寒地凍的,穿壹件蟒服就來了。”
“賜座。”
蟒服是緞面,絲綢看起來貴氣,可卻是不抗凍的單衣,袁彬就穿著件單衣就來覲見了。
“謝陛下!”袁彬俯首說道。
朱祁鈺笑著說道:“快進來,外面冷,袁指揮真的是風采不減當年,就是瘦了些,黑了些,倭國這窮山惡水不養人啊。”
“袁指揮辛苦了。”
朱祁鈺上壹次見袁彬,還是在上壹次。
景泰四年,朱祁鈺回京之後,就再沒見過袁彬了。
這壹晃匆匆四年就過去了,海上畢竟不比陸上,袁彬的確是曬黑了許多,也瘦了壹些。
袁彬猛地站了起來,大聲的喊道:“不辛苦,為陛下盡忠!”
“坐坐坐。”朱祁鈺示意袁彬坐下說話便是。
朱祁鈺越看袁彬越是滿意,笑著說道:“袁彬啊,不是妳,咱這郡縣琉球,哪有那麽容易?”
“這琉球剛剛安定,妳就又去了倭國,輾轉數千裏,不是妳們在倭國經營,咱們大明這白銀,壹年別說二百萬兩了,連壹百萬兩都夠嗆。”
朱祁鈺的新政,是從新貨幣政策和官邸法開始的,沒有這白銀,大皇帝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大明非常需要白銀,這次的冬序,就是缺少足夠的貨幣導致的。
袁彬等人功勞極大,當然朱祁鈺也從未虧待他們這些為大明盡忠竭力之人。
袁彬大聲的說道:“臣就是……就是……全仰陛下威武!”
“咱威武不威武,咱自己知道,好了,好了,不擅長溜須拍馬,日後就不要拍了。”朱祁鈺樂呵呵的說道。
袁彬並不是壹個復雜的人,更不是安祿山,哪怕袁彬是安祿山,他在倭國能怎樣?
袁彬俯首說道:“陛下,臣給陛下帶來了些倭國的特產,幾個內宦在點檢。”
“哦?是何物?”朱祁鈺興趣盎然的問道。
倭國的特產不就是白銀、硫磺、黃金和倭婢嗎?
還有什麽稀罕的玩意兒?
“來了。”袁彬打了個馬虎眼,這獻寶當然沒有提前說的道理。
小黃門端進來了壹個盤子,上面用紅綢布蓋著,興安拉開了紅綢布,壹枚金印出現在了朱祁鈺的面前。
“這是什麽?”朱祁鈺看著那枚不到食指兩節大小的蛇鈕金印問道。
袁彬才笑著說道:“漢委奴國王印,是建武中元二年,漢光武皇帝賜倭國國王的印綬,臣在銀閣寺找到的,就拿回來,獻給陛下。”
“原來是此物。”朱祁鈺拿起了那枚金印看了看,笑著說道:“袁指揮有心了,此物甚好。”
漢光武皇帝賜下的印綬,算是倭國成為中原王朝藩屬國的開始,金證如山!
這壹枚蛇鈕印綬,並不是很大,但是卻有意義,幾乎等同於大明對倭國的宣稱權。
袁彬拉開了第二塊和第三塊紅綢布說道:“第二件名叫八尺瓊勾玉,第三件叫天叢雲劍,是臣從倭國的天皇神宮裏拿來的。”
“這壹枚玉,壹把劍,有什麽說法嗎?”朱祁鈺有些好奇的問道。
袁彬撓了撓頭說道:“臣在倭國聽聞,倭國的天皇在繼位時候有壹個儀式,叫什麽劍璽等承繼之儀,就是這把劍和這個勾玉。”
“質地倒也沒啥稀奇的,臣去拿的時候,那個天皇還壹臉敗相,嚎啕大哭,壹副天塌了的表情,想來是好東西,臣就帶回來了。”
“傳說應該還有個鏡子,臣沒找到,那天皇說是早就丟了,臣回去了再找找,給陛下帶回來。”
朱祁鈺拿過了那勾玉看了看,又拿起了那把劍端詳了下說道:“確實不是什麽好貨,收歸內帑,隨便找個角落安置便是。”
朱祁鈺不認識這東西,其實袁彬也不清楚他拿了什麽,在倭國的傳承裏,這兩樣東西就是倭國的法理基礎,拿走了,等於掏幹了倭國存在的法理性。
大約等同於紅蘋果,就是那顆代表羅馬皇權位於君士坦丁堡聖索菲亞大教堂門外,查士丁尼銅像手中權杖之上的紅色銅球。
興安在嗓子眼的心,落回了肚子裏。
袁彬可是壹拳打死壹頭牛的人間青兕,這要是暴起殺人,壹拳能把陛下給打的龍馭上賓。
陛下也可以下令,在袁彬跪下的時候,將其擒殺,割據壹方,在什麽時候,都是件比較危險的事兒。
但是陛下和袁彬似乎都沒有意識到,這是天子接見諸侯,自古至今,天子見諸侯,不都是劍拔弩張?
可是陛下和袁彬,對彼此毫無防備,說著說著就是開懷大笑。
信任這東西,有時候就是莫名其妙,又堅定無比。
“怎麽想起拿這三樣東西了?”朱祁鈺和袁彬閑談起來。
袁彬樂呵呵的說道:“這不是李秉嗎?”
“臣要回來,就問他帶什麽禮物,他指定了漢委奴國王印,說這東西帶回來,陛下高興,臣就去了趟銀閣寺,足利義政就交出來了。”
“倭國的神宮裏有什麽好東西,臣不知道,李秉就說:妳去拿,看妳拿什麽,倭國那勞什子天皇哭的越痛,就拿什麽,要是哭到切腹,那肯定是好東西。”
朱祁鈺滿是笑意的說道:“嘿,這李秉不愧是讀書人啊,就是毒啊。”
袁彬也滿是輕松的說道:“可不是嘛,季鐸和嶽謙聽完,都是壹臉的嫌棄,還挪了幾步,離李秉遠了壹些,確實歹毒。”
“臣就拿了這兩樣兒,神宮裏其他的東西,那勞什子的天皇也不在意,壹碰這兩樣,就開始號喪,也沒見那天皇切腹,臣還尋思著給他介錯呢。”
“他也配稱皇?”
袁彬是真的很討厭倭國有個天皇,主要是撮爾小國,安敢稱皇?
二來天皇就是倭國喜歡下克上,壹層壹層架空的根源,若是他當了日本國王,定然是要這天皇體面,若是不肯體面,袁彬自然會幫他體面。
再把天皇的子嗣全都扔到寺廟裏,斷子絕孫便是,反正他們壹直這麽做的。
朱祁鈺搖頭說道:“妳殺了那勞什子天皇有何用?他又不管事,反而惹得倭國的人哀嚎遍地,不值當。”
袁彬想了想,頗為認真的說道:“陛下,臣還是覺得這天皇不死,這倭國好不了,亂是亂,不過也是亂壹陣,大亂才能大治,臣是這麽想的。”
朱祁鈺稍微認真捉摸了下說道:“妳在倭國,隨妳處置,咱又不在倭國,不了解具體的情況,胡亂瞎說,然而耽誤妳在那邊做事。”
“朕,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