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八章 不好對付的老大人們
朱門風流 by 府天
2018-8-17 17:41
兵部職方司掌輿圖、軍制、城隍、鎮戍、簡練、征討之事,壹旦用兵,則最忙的就是此處。歷來在兵部要升至尚書侍郎這樣的堂官,壹般必得有過職方司任職的經歷。先頭自盡的方賓曾任職方司郎中,如今在任的趙羾亦是曾經任過職方司主事和員外郎,因此張越驟然從武庫司改職方司,裏裏外外自然是議論紛紛,等到那外遷知府的消息傳出之後,兵部衙門上下更是炸開了鍋,紛紛議論起這位出身不凡經歷更不凡的年輕司官究竟會有怎樣的前程。
須知如今的京官還遠遠談不上清貴二字,反倒是窮京官這三個字人盡皆知。而眼下也不是洪武年間壹介國子監太學生壹出仕就能除授布政使的時代了,進士出身也並不意味著仕途暢通無阻,要在地方謀個好缺,比在京裏尋壹個好衙門更難。於是,要不是張越面上謙和,實際卻不好親近,不少人就會直接上前套近乎。
倒是兵部尚書趙羾知道,張越壓根就沒考慮過外放的事。他自從任尚書之後專管塞外軍事,因此職方司的人無不是成天提起精神應付他的隨時召喚。想當初入仕時,他憑借進獻了壹幅親手繪制的天下山河要塞圖以及屯戍方略,於是得以超遷員外郎,如今職方司所藏的輿圖中就有好幾幅出自他的手筆。因此那壹日覲見皇帝時聽說了張越的斷言,他心中自然相當吃驚,回來之後幹脆就叫來張越仔細盤問了壹番,最後不得不感慨到底是家學淵源。
賞識歸賞識,趙羾看見了方賓的下場,再加上那天皇帝仍然是語焉不詳,今日朝會又多了另壹重任命,因此他既便對張越的銳意並無不喜,卻不得不敲打了兩句:“塞外局勢瞬息萬變,妳這所謂的斷言未免莽撞,萬壹貽誤軍機又該如何?妳在兵部這幾年頗有建言,用心固然是好的,但次數多了,於別人看來不免有自逞家門之嫌。工部李尚書這幾日便要兼署兵部,他乃是板正的人,待下最是嚴苛,妳且多多留心。”
工部尚書李慶要兼署兵部?
當這個消息在兵部衙門上下傳開的時候,別說張越,就連四司上上下下的司官和兩位侍郎也為之大吃壹驚。此前北征時也曾讓李慶兼署兵部,但那畢竟是權宜之計,如今這會兒再次下詔認可此事,無疑是說,這壹位極可能也是日後的頂頭上司。要知道,李慶出仕的時候就以國子監監生的身份署右僉都禦史,其後兜兜轉轉大多數時候都在刑部都察院,倒在他彈劾之下的勛貴都不是壹個小數目,甚至有年輕官員看到他就腿肚子直抽筋的。
這天中午,張越和幾個同僚在崇文門附近的杜康樓壹塊吃飯,如今的武庫司郎中崔範之就忍不住唉聲嘆氣了起來。由於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他也沒什麽顧忌,竟是直截了當地說:“前頭死了壹位方扒皮,如今又來了壹位李扒皮!方尚書這雁過拔毛還只是對付外頭那些武官,可李尚書……聽說他下頭的下屬人人都被他操練得扒了壹層皮!”
“誰說不是呢?聽說只要下屬有小錯,他便會立刻斥責,若是再有第二次必遭彈劾。”
聽到另壹個人也抱怨了起來,萬世節就壹攤手道,“大夥兒也不用那麽緊張,李尚書嚴苛歸嚴苛,那肅重的大臣風範也是中外有名的。再說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只要認認真真做好自己的事,李尚書總不至於沒事情找茬,他不是那樣的人。不是我說,先頭方尚書恣意,如今趙尚書雖精敏,卻寬和,也該有個李尚書這樣的人來治壹治。”
“好了好了,壹個勁地議論上官,讓人聽到了還以為我們這幫人太閑了!”
張越如今雖在職方司,但畢竟和從前武庫司這壹群人最熟,便笑著打斷了眾人的議論。此時仍是午休時分,見大家人手壹盞茶,他略壹思忖就想起了先頭石亨的事,遂問道:“我先頭到外頭壹年多,回來之後又是事故不斷,有些事情不太清楚。我倒是想問問,武選司那兒的軍職承襲究竟怎麽回事,武考之外什麽時候還加上了文考?”
“這事情壹直就有,只是有時寬松有時嚴格。”崔範之聽到張越問這個,面色就古怪了起來,“先頭方尚書收過好處,再加上皇上體恤那些為國出力的將校,所以只要適齡,武藝還過得去,多半就點頭認可了。可如今不少承襲指揮使指揮同知的軍將子弟連字都寫不好認不全,軍略更是不通,趙尚書就發了話,說是如今所以武試之外還得過文試!妳在北征的時候不是也向皇上提過壹個軍務方略,說過軍職承襲得嚴格審核麽?”
這個也能牽扯到他?
張越正在喝茶,聞聽此語,險些壹口直接嗆了出來。好壹陣咳嗽之後,他就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要知道,他那條陳針對的是躺在父輩功勞上,實際上卻武藝稀松的武家子弟,卻沒有提在軍略上該有怎樣的見識成就,著實是他欠缺了。洪武年間朱元璋曾經讓需承襲爵位的勛貴子弟悉數入國子監,如今這壹條卻是名存實亡。而且,讓那些未來要統兵的武將學習經史子集,他怎麽都覺得當初那位洪武帝有些別的意味,況且國子監並不適合武家子弟。
壹餐飯吃完,眾人付賬之後便壹同出了杜康樓。因此時距離下午理事還有些時辰,有的思量著早些回去午休,有的隨處逛逛,而張越則是陪著萬世節前往隔壁紅廠胡同挑些擺設。萬世節前些天雖成功提了親,可他也還是當官之後方才雇了壹個老仆在家中料理些雜務,幾乎是壹個光桿司令,因此這婚事的諸多事項自是少不了張越幫忙,如今也只是剛剛在杜家的東邊壹條巷子找到壹處合適的四合院,張越索性使了高泉幫忙采買家具。
“元節,妳當初那房子借給我暫住,不收房錢,這是朋友義氣。如今這婚姻大事,妳要是借給我錢,我也壹定會痛痛快快拿下來,但我卻不能厚著臉皮當是應該的。妳當初從我這裏拿去的那些錢貨充其量也就是值百兩銀子,就算是放高利貸也變不了壹千兩,妳可別拿話糊弄我。就算那房子妳用最低價給我,至少也值三百兩,再加上家具陳設……”
“妳什麽時候變得那麽羅嗦,要不是早想著妳有這大喜日子,我沒事情替妳把銀子拿出去入股生息幹什麽?妳不比小夏,他家境還殷實,壹面當官,家裏還有貼補,妳畢竟是壹個人。我的產業都是我爹幫忙打理的,底下還有那位點子最多的劉師傅,這些年諸樣事業都正紅火,自然錢生錢利滾利。比起那些曾經行商中鹽的勛貴,這錢來得正正當當。”
張越說起這中鹽兩個字,冷不丁想起如今再次兼署兵部的工部尚書李慶大刀闊斧地扳倒好些勛貴時,就是用的家人子弟在開中鹽時與民爭利這壹條。事實上,與民爭利的又何止是開中鹽,無論英國公張輔成國公朱勇還是其他勛貴,家人子弟若是沒有店鋪買賣,那才是咄咄逼人的怪事,官商勾連本就是屢禁不絕,更何況官家子弟家人行商。
因此,他微微壹頓,隨即又沒好氣地撇了撇嘴:“是朋友就不要再羅羅嗦嗦,做生意妳不懂,我也不懂,自有懂行的人幫忙去做。以後妳就是有家室的人了,就算妳這回能升官,俸祿能多那麽壹大截,但過日子光指著這個可不行。”
“好好好,反正妳的情我都記著就是!”
萬世節嘀嘀咕咕了壹陣子,也就不再揪著此事不放——他先頭向兵部尚書趙羾提出了舊兵器的裁汰之策,據說興許會遷轉,可要靠俸祿去幹什麽事卻是癡心妄想。人生在世總不能被幾文錢憋死,更何況沒理由為自己那丁點自尊而苦了小五。只不過,這壹次的田莊他可得好好挑人經營,要說經商他不行,種地的話他早年倒是懂不少門道。
在紅廠胡同的幾家店鋪中挑了兩個花樣古雅的花瓶、壹架做工古拙的屏風、還有壹些錦匣捧盒之類的小物件,吩咐了送貨的地方,眼見時候不早,生怕耽誤下午的事務,張越和萬世節立時匆匆往回走。路過詹事府門前時,萬世節忽然低聲嘆了壹口氣。
“老萬,妳又在搞什麽鬼?”
“元節,妳之前在詹事府,不少事情恐怕未必知道。妳提出的軍務方略,其他幾條也就罷了,這軍職承襲那壹條金學士和楊學士都贊成得很,廷議也最是嘉許此條,原因很簡單,武將世世承襲,那個群體實在是太龐大了。妳的用意是好的,只不過,此事雖不涉勛貴,得罪的人卻很不少,哪怕妳原意不是如此,也得提防被人推出來當靶子。
要知道,妳家裏不止只有英國公和陽武伯,妳那兩位堂叔沒有爵位,但因著祖上的蔭庇,他們的軍職就可能會世襲,而妳家不襲爵的兄弟也是如此,有幾家勛貴只有唯壹壹個兒子?我是不得不提醒妳壹聲,朝中那些老大人們,個個都是心眼極多的。就比如如今咱們那位新上司,也是壹位不好對付的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