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壹百四十八章 別再自欺欺人了

　　涿縣城南，魏軍大營。
　　皇帳中，酒香四溢，肉香彌彌，壹場小宴已經擺下。
　　陶商高坐於上，淺品著小酒，坐等著趙雲。
　　“陛下，妳說雲叔他能……能勸降我父親嗎？”關銀屏忍耐不住，終於開口問道。
　　壹杯酒飲下，陶商輕嘆壹聲，卻反問道：“關羽是妳的父親，他的德性妳應該最了解不過，妳說呢？”
　　關銀屏身兒壹震，貝齒壹咬朱唇，眼中浮現出壹抹苦澀，幽幽嘆道：“以前我以為自己了解他，但當知道他做了那麽多見不得人的事後，我發現自己完全不了解他，就像我壹直以為劉備是個仁義之君，卻沒想到他的真面目，竟是那樣壹個殘忍無情，假仁假義的偽君子。”
　　“既然如此，那妳為何還要在乎他的降與不降？”陶商再次反問道。
　　關銀屏輕嘆壹聲，默默道：“他雖然有種種不堪，但畢竟還是我的父親，如果能留得他壹條性命，讓他了此殘生，當然是最好的，也算是我這個做女兒的還了他的養育之恩了。”
　　孝，卻又不愚孝。
　　關銀屏又讓陶商對她多了幾分了解，也多了幾分欣賞。
　　就在這時，嶽飛步入大帳，拱手道：“陛下，那趙子龍已經回來了，正在帳外候見。”
　　陶商眼神不起壹絲波瀾，只拂手道：“宣子龍進來吧。”
　　他淡定如初，對趙雲的歸來並沒有壹絲意外，關銀屏的心情卻立時緊張起來，猜測著趙雲的勸降結果如何。
　　帳簾掀起，趙雲步入大帳，拱手道：“臣已履行完誓言，特來向陛下復命。”
　　“子龍果然是守信的君子啊。”陶商點頭贊許，擡手示意道：“朕已為妳備下了接風酒，酒還溫著，快入座吧。”
　　趙雲遲疑壹下，好奇道：“陛下就不想問問，臣是否勸降關羽成功了嗎？”
　　陶商淡淡道：“關羽目空壹切，自詡極高，只要是他認為對的事，哪怕是黑白分明，連三歲小孩都知道錯的事，他也絕不會承認，這是人之本性，所以朕早就料到他絕不會回頭。”
　　趙雲神色震動，目光中流轉出深深的驚奇，顯然是為陶商洞察人心的能力，而感到深深的震撼。
　　半晌後，趙雲方才感嘆道：“陛下當真是料事如神，不錯，那關羽確實是非不分，寧願讓兩萬士卒跟他同歸於盡，也死不肯歸降陛下。”
　　果然如此。
　　陶商沒有感到壹絲意外，趙雲的回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關銀屏卻暗嘆壹聲，神色失望，顯然這個結果，是她不想要看到的。
　　“妳已經盡力，不必有太多包袱，坐下來跟朕好好喝幾杯吧。”陶商笑著寬慰道。
　　趙雲這才入座，連飲數杯後，之前的惆悵感慨便隨酒下肚，重新又恢復了他的淡泊灑脫。
　　他目光從關銀屏身上瞟過，忽然想起什麽，便問道：“對了，銀屏，妳姐姐曉彤呢？”
　　“阿姐她太過固執，不肯歸降陛下，所以現在，唉……”關銀屏又是無奈的搖頭壹嘆。
　　她言下之意，自然是關凰不肯歸降，現在正在被陶商的軟禁之中。
　　“妳姐姐的性格更像妳父親，她不肯歸降，倒也在情理之中。”趙雲這回就沒有感到太過意外，似乎他也很了解這關家兩姐妹的性格。
　　關銀屏忽然眼前壹亮，忙道：“雲叔，要不然妳就幫我勸勸阿姐吧，別讓她再固執下去。”
　　“這……”趙雲有些猶豫，不由想起先前關曉彤對自己的種種出言不遜，自然沒什麽信心勸降她。
　　關銀屏卻又嘆道：“阿姐她先前屢屢出言沖撞雲叔，那是因為她就是那種脾氣，她私下裏其實對雲叔還是很敬重的，還不止壹次的跟我提起，雲叔妳對父親的幾次勸諫是對的，她不該對妳出言不遜，雲叔妳若是勸的話，阿姐說不定真會醒悟。”
　　趙雲目光看向了陶商，顯然是有意壹試，不過卻還要征得陶商的首肯。
　　關銀屏也巴巴的看向了陶商，那懇求的眼神，自然是想求著陶商開恩，再給關曉彤壹個機會。
　　“聽說子龍在漢軍中極有威望，讓他出馬去勸降那小蹄子，說不定倒有奇效……”
　　陶商想了壹想，便欣然道：“既然如此，那子龍妳不妨試壹試，就當是死馬當活馬醫了。”
　　說罷，陶商便下令，將那關曉彤押解進來。
　　旨意傳下，片刻後，關曉彤便被幾句強悍的女兵，連推帶搡的押入了皇帳之中。
　　關曉彤還是那副趾高氣昂的脾氣，壹入帳便朝著陶商嚷嚷道：“陶商，我早就跟妳說過，妳不用再白費心機了，我關曉彤鐵骨錚錚，我是絕對不會投——”
　　壹個“降”字未及出口，關曉彤小嘴戛然而止，表情定格在了愕然的壹瞬。
　　因為他看到了趙雲。
　　那個本該被圍在涿縣，跟她的父親並肩而戰，決死守城的常山趙子龍，如今竟然以“座上賓”的身份，坐在陶商旁邊談笑風聲。
　　這是什麽情況！？
　　“雲叔，妳，妳——”關曉彤手指著趙雲，聲音都在顫抖，驚到目瞪口呆，連壹句話都說不出來。
　　趙雲向她點頭致意，淡淡道：“曉彤，別來無恙啊。”
　　關曉彤揉了揉眼，這才確信自己眼睛沒有花，看到的那個男人，的確是趙雲。
　　楞怔了半晌，關曉彤身形陡然壹震，驀的反應過來，激動的質問道：“趙子龍，莫非妳也……妳也投降了陶賊嗎？”
　　“沒錯，我確實已歸順了大魏，歸順了天子。”趙雲也不隱諱，坦坦蕩蕩的承認。
　　關曉彤陡然色變，茫然的俏臉上湧起無盡怒火，聲音沙啞的怒罵道：“好妳個趙子龍，平時裝的義薄雲天，忠膽義膽的樣子，沒想到妳竟然也是壹個貪生怕死，不仁不義的偽君子，竟然敢背叛天子，妳對得起天子對妳的仁義嗎！”
　　趙雲也不說話，更不生氣，就那麽神情平靜，耐著性子聽完了關曉釋彤廝歇底裏的怒罵。
　　直到關曉彤罵到以聲帶嘶啞，罵不出來時，趙雲才淡淡道：“曉彤，妳錯了，我趙雲之所以歸順大魏，正是因為我看穿了劉備，看明白了他假仁假義的偽君子的真面目，我才毅然決定不再愚忠下去。”
　　“妳竟然敢那我詆毀陛下，妳竟然——”關曉彤更加震驚，沒想到趙雲竟然會那樣“詆毀”劉備，氣到不知該罵什麽的地步。
　　“現在，我就告訴妳我劉備為什麽是個偽君子，知道真相之後，妳就知道我為什麽要背棄他了。”
　　趙雲打斷了關曉彤的怒斥，接下來的時間裏，便將他如何冒死突圍，前去向劉備求援，而劉備又如何絕情冷酷，為了保存實力，不惜犧牲關羽和涿縣的兩萬將士的經過，沒有壹絲添油加醋，如實的向她道出。
　　關曉彤那亢厲憤怒的表情，在趙雲壹字壹句間，急速的凝固成了愕然驚悚，腦海中殘存的信念，也在壹點壹點的土崩瓦解。
　　半晌後，當趙雲說完時，她已是驚到大口大口的呼吸，仿佛是窒息壹樣。
　　那殘酷的事實，確實快要壓迫到她窒息了。
　　她不肯歸降陶商，壹方面是自尊心作祟，不肯相信關羽所作所為，壹方面也是被關羽從小教育，要忠於劉備這個仁義的君主，為中興漢室鞠躬盡瘁，死而後己。
　　而今，她所效忠的那個君主，那在趙雲口中，壹夜之間從“仁義”之君，直接變成了假仁假義，虛偽冷酷的偽君子。
　　而且，劉備甚至還殘酷無情到，要拋棄關羽，拋棄那個跟隨他多年的兄弟！
　　劉備偉大的形象，這壹刻已在趙雲口中，在關凰的心中，轟然倒塌。
　　關曉彤那殘留的信念，也隨之在飛速崩塌。
　　“不可能，天子不是那樣的人，他不可能拋棄父帥，他不是那樣的人，他是古往今來第壹仁君啊，他不可能那麽做……”
　　關曉彤神智已經恍惚，整個人陷入了瘋癲狀態，歇廝底裏的大叫個沒完，拼命的搖著頭，明知這是真相，卻還不願接受。
　　趙雲卻冷冷道：“曉彤，面對現實吧，承認我們的有眼無珠，我們都看走了眼，劉備他就是那樣的人，從來都沒變過，不要再為那無謂的自尊，否認真相，否認事實了！”
　　“妳胡說八道，妳胡說八道，我不要再聽妳胡八八道，妳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關曉彤俏臉憤怒驚恐，跟壹個受到傷害驚嚇的小女孩壹樣，雙手捂著耳朵，拼命的搖頭，聲音沙啞的尖叫著。
　　看到她這副水火不進的樣子，趙雲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無奈的向陶商看了壹眼，搖頭嘆了壹聲。
　　陶商劍眉微微壹樣，看樣子，趙雲出馬也不頂用，這個關凰實在是太頑固了。
　　就在陶商打算下令把關凰帶走時，壹直沈默的關銀屏，突然間站了起來，幾步沖到了她的姐姐面前，沖著關曉彤的臉就是壹巴掌狠狠的甩了上去。
　　啪！
　　清脆的壹個耳光聲響起在了大帳，直接就把關曉彤抽翻在地，抽到她歇廝底裏的尖叫聲戛然而止。
　　陶商神色壹動，微微有些吃驚，沒想到素來溫和的關銀屏，竟然會來這麽壹出。
　　關曉彤則伏在地上，手捂著臉上那火辣辣的巴掌印，就那麽驚怔的看著自己的妹妹，就仿佛她被這壹巴掌，壹瞬間打醒了壹般。
　　關銀屏俯下身來，扶住自己姐姐的雙肩，厲聲道：“關凰，妳醒醒吧，我們的父親，我們曾經發誓效忠的那個帝王，他們是什麽樣的不堪嘴臉，妳心裏邊早就心知肚明，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面對現實吧！”
　　自欺欺人！
　　這四個字，如同四柄利刃，無情的紮在了關曉彤的心頭，把她那殘存的自尊外衣，無情的撕碎，露出了她須脆弱的本心。
　　突然間，她壹頭紮進了關銀屏的懷中，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