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南榮 by 迷幻的炮臺
2025-2-17 21:24
董氏全族落獄徹查數日,不單單只查出勾結外賊這壹項罪名,倒賣官職,私藏銀庫,克扣賑災銀兩等數道罪證壹齊查辦,家產充公,株連九族,賜董巖千刀萬剮,極刑以正朝綱。
成家雖逃過壹劫,但成氏子弟之中有與董氏牽連者,皆流放或賜死,永為庶人不得回京。
朝廷給予成氏最後的顏面,成老太師請辭回鄉養老。夏末,廢黜太子的旨意昭告天下,蕭季沈地位壹躍而上,暫代太子之職,監理朝政。
然而並未塵埃落定,只是治罪等待行刑,遂鈺倒像是突然卸去外力般,驟然病倒了。
高熱來得又急又快,深夜無端囈語,潮景帝覺得不對勁起身查看,枕邊人已熱汗淋漓,陷入無邊夢境。
太醫院院首從家中匆忙抵達,卻見南榮王府的人已經帶著軍醫先行趕到。
隔著屏風,南榮臻急得團團轉,時不時探頭查看情況,蕭韞陪在遂鈺身側,他又不好直接沖進去。
軍醫待院首診脈後會診商議,蕭韞地用帕子擦幹遂鈺額前的汗,壓低聲音道:“南榮王為何無端發熱。”
難不成是戰場舊傷未愈。
“回陛下。”院首與軍醫對視,軍醫點點頭,院首這才道:“王爺只是操勞過度,精神壹時松懈,出門又吹了風,立秋之時增減衣物未註意,這才病倒,只要多加註意保暖,吃幾服藥就好了。”
蕭韞將目光放在軍醫身上,軍醫不卑不亢:“王爺的身子近年已調養得差不多了,陛下不必擔憂。”
這軍醫蕭韞認得,此人乃南榮王貼身隨侍,那年在鹿廣郡重傷,也多虧此人妙手,遂鈺來京,身邊並未帶多少人,想來應當是南榮臻覺得不妥當,專程從鹿廣郡接來以備不時之需。
太醫院人才濟濟,匯集天下名醫,但南榮臻還是不信任蕭韞能夠照顧好遂鈺。
待二位醫官離開玄極殿配藥,蕭韞俯身摸了摸遂鈺的臉頰,遂鈺臉頰通紅,雙唇微張,嘴裏含混不清地念著什麽。
潮景帝許久都未見過遂鈺這般脆弱,渾身卸下諸多防備地陷入與夢境的掙紮,他並不需要任何人將他從這場噩夢中抽離。
“南榮臻。”蕭韞垂眼,收回手,淡道:“進來看看他罷。”
屏風後人影晃動,得到皇帝允許後,南榮臻三步並兩步,心中覺得氣惱,自家弟弟甚至不能陪伴身旁,還得等待皇帝允準,掠過潮景帝,他險些難以忍耐揮舞出去的拳頭。
南榮臻幾乎飛撲般來到遂鈺床前,掀開床幔的瞬間,他放輕呼吸,幾欲呼喚的聲音卡在喉嚨——
這是他初次見如此沈默,又像是極其脆弱的琉璃的遂鈺。
秀州,這是遂鈺離開大都後的自由,即便危險重重,卻神采奕奕難掩興奮。廣闊天地任由飛鳥翺翔,不受宗室禮法的約束,沒有朝廷詭譎的風雲,他過得緊張而快樂。
外界總是給予南榮王府壓力,就連南榮明徽也時常將“我們南榮氏的好兒郎”掛在嘴邊,好像他們自出生起,便有了戰場陣亡的理由。
南榮臻並不喜歡這樣的父王,也連帶著厭倦少年時期的自己。故而南榮王選擇將他 “流放”,去鳥不拉屎的地方打仗。
他想挫他的銳氣,南榮臻偏不,哪怕流血丟掉性命,也得抵抗南榮王所強加在他身上的責任。
南榮臻並非什麽南榮王的兒子,就只是沙場征戰的南榮臻,不被稱作二公子,也沒有觥籌交錯高高捧起的奉承,他想他的舉動皆由自己做主。
但當他遇見遂鈺,卻忽地覺得自己這麽多年過得如此幼稚,遂鈺無法逃脫的命運,他只是比他幸運那麽壹些,若他活在大都,豈會比遂鈺過得更好?
只有更差罷了。
榮光加身的南榮王府,承載多少希冀,便經受多少風浪,回頭再望,不過是血路壹條,任何人都沒得選。
南榮臻擡起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遂鈺的臉,從不斷起伏的胸膛,以及灼熱的呼吸,他確定遂鈺還活著。
“他為了王府,還是妳,這些全都問過他嗎。”
南榮臻從牙縫中蹦出幾個字,扭頭死死盯著蕭韞,幾乎想將皇帝拆骨入腹以解心頭恨。
蕭韞沈聲:“如果他想走,我不會留他。”
“走?”南榮臻嗤笑,揚了揚鋒利的眉梢,嘲諷道:“若能走,妳早就該放他回鹿廣郡,並非去什麽秀州。”
既要又要的感情,令遂鈺始終徘徊踟躕。在王府與皇帝之間無法立即做出選擇,倘若皇帝並非皇帝,或許鹿廣郡能夠接受遂鈺喜歡男人。
南榮臻學不會父兄的坦然面對現實,為了維護弟弟,他只能無限地表達出對潮景帝的厭惡,這樣會給予潮景帝威脅嗎。
他也不知。
但無疑正在挑戰皇帝至高無上的權力。
心跳如鼓槌般狂亂地敲打著胸膛,幾乎緊張得要跳出來。
潮景帝上位者的氣勢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南榮臻卻不得不迎難而上,就算帶不走遂鈺,他必須得到蕭韞的保證。
時間分秒流逝,蕭韞居高臨下地俯視南榮臻,空氣中的粉塵緩緩揚起,很快隨著氣流盤旋落下,兩人之間湧動著的氛圍岌岌可危。
南榮臻眉眼間可見南榮明徽風采,那是少年時期飛揚縱馬的南榮明徽。而又懷有女子溫潤的柔軟,這縷氣質與遂鈺極其相似,令他難以對這幅樣貌生出惱怒。
都說家中老二是最不受重視的那個,但南榮臻卻截然相反。他沒有繼承南榮王府的責任,在母親膝下得到諸般愛護,兄長多加照拂事事順遂,盡管南榮王沒少教訓他,卻仍舊願意親自前往塗塗關教他治軍之道。
說來算去,上下幾輩人之中,倒只有南榮臻獲得恣意瀟灑。
透過南榮臻,蕭韞想起了許多人。
多數人的壹生不曾擁有片刻停歇,蕭韞想開口問遂鈺是否真正願意留在大都,卻發覺自己總是逃避那些最尖銳的話題,企圖在夾縫中偷得浮生。
“如果他。”
半晌,蕭韞才開口說:“如果他願意離開,朕會放他走。”
“陛下金口玉言,臣卻覺得白紙黑字更可信。”南榮臻霍然起身,徹底擋住遂鈺,頂著帝皇的威壓沈聲重復道:“臣要陛下寫下來。”
曾幾何時,遂鈺為了南榮繪能夠安全離開大都,而在殿中自傷,要求蕭韞寫下詔書,如今面前換了南榮臻。
蕭韞似笑非笑地盯著南榮臻,問道:“遂鈺威脅朕,朕尚且能看在他的面子上答應幾分,妳呢,二公子。”
他並未稱南榮臻官職,也不是什麽南榮遂鈺的兄長南榮臻全名,倒令南榮臻驀地猶豫,他心中沒底,此舉無非在用蕭韞對待遂鈺的真心作賭。
不,南榮臻深吸口氣,重新恢復冷靜,道:“陛下心中早有決斷,又何必戲弄臣呢。”
“因陛下秀州舍身搭救遂鈺之舉,臣的父兄決定睜壹只眼閉壹只眼,但臣卻不覺得含混有什麽好,兩家之間的糾葛,總要說清楚才能繼續走下去。”
“若有朝壹日陛下厭倦了遂鈺,臣會帶遂鈺回家,屆時還請陛下手下留情,放他壹馬。”
站在遂鈺兄弟的立場,南榮臻又見過蕭韞為遂鈺所做,帝王肯背叛整個朝廷選擇相信壹方軍閥,已經前所未聞,但今日是這般情深,改日若有新人,比年輕的南榮遂鈺更青春,皇帝又會如何選擇。
南榮臻承認,作為男人,蕭韞的確是少見的心懷百姓的梟雄,固然兩人之間有他們不知的隱秘,可作為南榮王府的孩子,他只堅信自己眼中所看,他人行為所見。
兩人之間暗潮湧動,腦後的汗順著脊背壹路滑落,很快,南榮臻感到自己衣襟完全濕透。
蕭韞眼眸顏色不可聞,仿若千年寒潭,無論任何風波仍巍然不動。
他想不通遂鈺究竟為何癡迷這樣的男人,在他眼中,他只覺得蕭韞危險。
除此之外,還有另外某種不屑的心思,例如——
這般的男人,即便萬人之上,壹國之君,哪裏配得上他風華正茂的弟弟。
“好。”蕭韞擡眸,轉身向窗邊書案走去。
南榮臻緊跟而上。
潮景帝邊走邊道:“南榮將軍,妳的父親南榮王,將為君之道傾囊相授,朕在他身旁學習,亦見得南榮王風姿多年。”
“朕……”
他取下筆架懸掛著的狼毫,眼前恍然浮現年少在南榮明徽身側替他研磨,南榮明徽教他寫下“蕭韞”二字。
蕭韞並非不會寫字,只是寫得太醜,南榮明徽氣得無語凝咽,孩子是皇後送來的,無論如何也得溫柔以待。
於是皇子蕭韞得到了罰抄自己名字三百遍的師命。
“只要朕在位壹日,南榮王府便可屹立鹿廣郡壹日。”
“但這並非南榮王府永盛不衰的免死金牌。”
“長盛不衰,唯有南榮王府子孫後代以戰功博得天下人認可,南榮遂鈺也並非王府日後倚仗,整個南榮氏固然依賴他,但若以骨肉親情綁架他,逼迫他做自己不喜歡的,朕亦不會心慈手軟。”
蕭韞將免死金牌與承諾的白紙黑字,壹齊交給南榮臻。
南榮臻這會勇氣又攢足了,怎麽瞧怎麽覺得蕭韞這張臉可恨,轉念想到面前此人仗著遂鈺的面子才舍下顏面,驟然長嘆壹聲,“謝陛下。”
行刑不宜拖太久,刑部趕著中秋節前定好日子,交由內閣審議,南榮臻臨行奉命監刑。
皇帝倒是見了蕭鶴辭壹面,遂鈺怎麽問也問不出他究竟同蕭鶴辭說了些什麽,畢竟血緣,想來蕭韞再心硬如鐵,仍懷惻隱不肯表露。
遂鈺趁早膳,詢問蕭韞是否有什麽話要同自己說,蕭韞吩咐陶五陳將太醫準備好的湯藥端上來。
病好得不利索,多半是無人看顧,將藥通通餵了花草。蕭韞向來了解遂鈺脾氣,改為飯後盯著遂鈺喝光。
遂鈺擰眉,說:“問妳究竟與蕭鶴辭說了些什麽,怎麽又要我喝藥,病已經全好了。”
勞累所致,身體虛虧已久,身子得仔細將養。為此,南榮臻將軍醫多留大都幾日,得看著遂鈺徹底好利索他才放心。
“朕沒什麽話同蕭鶴辭說。”蕭韞答。
遂鈺:“他是妳兒子。”
“若只是刺殺皇帝,或許看在父子情面饒他壹命。但他背叛的是整個國家,生靈塗炭當做掌中玩物,這才是殺他的原因。”
蕭韞挑起蜜餞,碰了碰遂鈺嘴唇,遂鈺含著蜂蜜浸漬的杏肉,說:“送二哥離開時,二哥似乎揣著什麽寶貝,匣子不大,問他,他支支吾吾不肯說,是妳給了他什麽東西嗎?”
蕭韞面不改色,否認道:“沒有。”
皇帝似乎心虛,低頭又吃了口菜,耳邊響起遂鈺輕飄飄含著笑意的聲音。
“蕭韞,這是涼瓜。”
“妳不是最討厭吃涼瓜嗎。”
遂鈺撐著下巴,笑意盈盈地眼尖蕭韞咀嚼的動作逐漸緩慢,而後臉色突變,大約是礙著面子不好吐掉,似含著刀刃般硬生生吞下。
遂鈺:“好吃嗎。”
蕭韞:“……”
中秋月圓,按照往年規格,禮部督辦,舉行燈會以作佳節氛圍,燈燭長明,集市不散,當日免去百姓出攤所繳納攤位費。
秋日即至,遂鈺在邊塞幾年早已習慣輕便,夜裏出遊,與蕭韞在玄極殿鬧了許久,爭執究竟是否多增氅衣防寒。
“哪個將軍穿氅衣?”遂鈺壹指隨行的陸霖汌。
如今他徹底代常青雲接管禁軍,常青雲返鄉探親後直去邊境鎮守,解決鮮國收復後的後續事宜。
陸霖汌無端被念,低頭腳步匆匆,明顯有逃竄之嫌。
常青雲離京前特傳統領寶典,第壹條最為緊要——
若陛下與南榮王爭執,不必開口裝傻即可。
蕭韞不由分說將氅衣打了死結,再將白日親手所做的兔子燈塞進遂鈺手中,道:“上車!”
兔子燈精致小巧,尾巴還以瑪瑙做裝飾,遂鈺臉色怪異幾秒,進馬車坐穩後,懷抱兔子,用食指點了點兔尾,問:“妳是不是……步靳森送我的兔子尾巴早就扔了。”
蕭韞掀開車簾,淡道:“什麽步靳森。”
“步靳森送了我兔子尾巴,妳在燈中做心思……蕭韞,妳是不是吃醋了。”
“吃醋?怎麽可能。”蕭韞冷不丁笑了聲。
自從蕭韞得知兔尾壹事,明著暗著不知試探了多少次,遂鈺覺得好笑,又舍不得拆穿,既然蕭韞有心情吃味,叫他多吃幾天也無妨。
與步靳森之間的交易未了,待自己身體大好後,還得著手起草事宜,交由蕭韞做決斷。
答應赤珂勒的交易需完成,但也不必過分殷勤,赤王為鮮國出兵戰敗,灰溜溜逃回赤珂勒,後又被步靳森囚禁。想來步靳森繼位也就是這壹兩年的事,他心中有仇恨,就算赤王器重,也斷不會給他活路。
車裏鋪著厚厚的墊子,遂鈺脫掉鞋子蜷在蕭韞懷中打瞌睡。行兵作戰哪裏有覺可睡,擔憂敵軍來襲,意識最是薄弱的時間須得打起百分百的精神。
遂鈺眼皮止不住地耷拉,視線所及天旋地轉。
他想強撐,卻暖洋洋地使不出力氣,說話也懶洋洋地,臉貼著蕭韞的胸膛,直至蕭韞拍拍他的臉說:“到地方叫妳。”
馬車向前行了會,陸霖汌的聲音響起。
“陛下,刑部下午來問,太子的遺物如何處理。”
皇帝休息時間不多,壹旦選擇暫離政務,除非緊急,其余壹律容後處理。
蕭韞半倚軟枕並未猶豫:“燒了。”
“……”外頭人影似乎停滯了壹瞬,陸霖汌說:“陛下。”
最是無情帝王家,陸霖汌從旁瞧著,覺得皇帝或許並不如表面那般平靜。
行刑前夜,蕭韞避過旁人,去牢裏與廢太子交談,回宮無言許久,直至刑場傳來消息,太子已伏法。
若說皇帝器重誰,這些年對待膝下子女的態度,倒還真不好說。
大皇子若委以重任,便不會叫他去戍守邊疆。器重三皇子,逼得人家不得不謀逆。其他皇子公主們更是偶有過問,唯壹膝下疼愛過的五公主,現在在西洲那麽個囫圇地裏沈浮。
皇帝的喜愛不多,大抵全都給了南榮遂鈺。
南榮遂鈺再怎麽鬧騰,忤逆聖意,可潮景帝就是喜歡。
“燒了罷。”蕭韞長嘆。
對於過節賞燈,前幾次都不太融洽,以至抵達目的地後,蕭韞叫醒遂鈺前,甚至做了會心理準備。
遂鈺睡得朦朧,迷茫地接過蕭韞遞來的茶水,低頭小口喝完,發汗的身體褪去壹層薄熱,這才扶著車窗說:“到了。”
“到了。”蕭韞重新點燃兔子燈,昏暗的車廂被暖光瞬間充盈。
遂鈺捧著兔子燈,視線輕輕落在蕭韞臉上,極其緩慢地眨了眨眼,問:“怎麽不走。”
“蕭鶴辭問朕,為何答應他做太子。”蕭韞忽然道。
“朕說,是因為妳。”蕭韞道。
“妳糾結許多日,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嗎。”遂鈺似是想起了什麽,彎眸說:“他也問過我壹些話,但我通通沒有告訴他。”
“妳呢。”
蕭韞答:“沒有。”
陶五陳終究年齡大了,蕭韞便不太再夜裏帶他出宮,如今身邊跟著生人勿進的陸霖汌,三人身量出挑,在人群中分外顯眼。
陸將軍氣勢凜冽,像是立了道屏障在身前,縱遊人如織,遂鈺與蕭韞身邊也是空空的。
光影追逐,遂鈺低頭,自己的影子與蕭韞的不斷重合,分離,再度重合。
他總是下意識地尋找蕭韞的影子,幾乎成為這些年難以改正的習慣。成為南榮王要始終昂首,令人感到畏懼才算不負王府威名,但遂鈺卻仍舊喜歡追逐影子的遊戲。
影子不會說話,卻始終陪伴身側。
他蜷起手指,環顧四周,行至無法保持距離的十字路口,抿唇尋找蕭韞的手,而蕭韞自然而然地擡臂將他護在身旁。
“蕭韞。”
“嗯。”蕭韞指了指遠處的燈塔:“去那邊。”
遂鈺搖頭,先蕭韞壹步帶他穿越人群,發尾鈴鐺輕晃,白玉簪斜|插|腦後。
南榮王來京城後的壹應吃穿,皆重新按照皇帝的規制,蕭韞也如願將遂鈺那些從鹿廣郡帶來的外衣壓箱底,換上他覺得襯皮膚的顏色。
就好像是,只有南榮遂鈺完全使用他為他準備的東西,他才徹底屬於他。
大都繁華,並不以其朝廷更叠所動,大多帝王會格外保留當地風貌,盡量延續其特有文化。
唯有侵略者,才不惜壹切代價毀其根基,企圖將所有湮滅於歷史長河。
蕭韞喜歡大都,願意為了大宸鞠躬盡瘁,只是這條路始終伴隨鮮血,裹挾著他流淌入湖海。身旁人來人往,猶如蜻蜓點水般消失,等想抓住什麽時,蕭韞恍然發覺,那些無憂的日子已經成為他少年時期望而不得的夢。
遂鈺腳步很快,幾乎快得跑起來。發絲飛揚,掃過蕭韞手背,像是輕盈的雪,風壹吹便又無聲離開,不著痕跡。
他們來到尋常鮮有人至,逢年節才來此處放花燈的湖畔。
兔子燈早已被風熄滅,遂鈺抱著燈四下尋找著什麽。
很快,他眼前壹亮,帶蕭韞向橋洞處走,那裏人少,更靜謐。
蕭韞不明所以,四下只剩風聲後,鞋底與草叢發出沙沙的摩擦聲,遂鈺說:“那枚發簪折了,妳生了好大的氣。”
“我壹直記得。”
總想逃離大都,卻又最終心甘情願回來,人在鹿廣郡,心卻始終飛向京城。
遂鈺覺得手心發燙,渾身冒汗,胡亂扯了扯氅衣,奈何蕭韞早就系死了。他回身,順勢將腦後發簪抽離,聲音不自覺顫抖。
“既然我回大都,便不會輕易離開,如今大宸動蕩,朝廷不能缺少武將。”
黑暗中,蕭韞看不清什麽,唯有遂鈺那雙眼睛,亮得令他難以移開目光,他不由自主地握緊遂鈺的手,追問:“只是因為大宸,大宸和朕……和我誰更重要。”
發簪材質觸手生溫,這是遂鈺獲得的戰利品中,壹塊原料裏制出來的。
原料切開遂鈺便十分喜歡,蕭韞很適合用玉作裝飾,於是他請教工匠,花時間親自制了此枚玉簪。
那年拒絕蕭韞,他心中明明渴望得到皇帝最真心的愛,卻無法確定對方究竟是否逢場作戲。
現在他很確定,他必須用無比的堅定,去回應蕭韞的患得患失。
遂鈺喉頭滾動,抓住蕭韞的衣襟,蕭韞唯恐遂鈺跌倒掉進湖中,兩個人腳絆腳,平衡難支,驀然天旋地轉,壹齊栽進湖中。
衣衫盡濕,遂鈺與蕭韞無言相對,任何想袒露的心情瞬間化為烏有。
蕭韞凝滯片刻,忽地哈哈大笑起來。
“笑什麽。”遂鈺也沒忍住,胡亂抹了把淋漓濕潤的臉,將發簪塞進蕭韞手中,沒好氣道:“自己戴去吧!”
蕭韞揚眉,牽著遂鈺的手未松,用另外那只抓住遂鈺的手腕,引著他為自己佩戴。
中秋月圓,卻不見月,星辰鋪滿無邊黑夜,耳旁傳來悠揚的唱和。
伶人婉轉,願家國永寧,卻道有情人眷屬。
唇畔濕潤,青年愉悅道:“蕭韞我回來了。”
“好。”
半生戎馬,遊子歸家,浪蕩在外的靈魂終將擁有安身之處。
蕭韞擁抱遂鈺,用無比溫和柔軟的聲音,兩顆心臟於此刻緊密相貼。
“我愛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