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二章 歲考第壹站徽州！

　　謝管事最初在程家接下差事的時候，還以為只要到汪家點個卯，象征性地看著程乃軒就好，誰知道他壹到，汪孚林壹口壹個謝叔，拿他當自己人似的壓擔子，以至於他這些天根本就是住在汪家！累歸累，可看到程家的未來主人程乃軒老老實實被人死盯著讀書應試，他也樂意效勞。此時此刻，當汪孚林親自送他出了門，又請轎夫擡他回家的時候，自從傷了腿之後，不能再跟著程老爺東奔西走的他第壹次覺得，本以為只能當個廢人的余生，還是有價值的！
　　“小官人只不過剛剛才知道我這個人，就敢這麽相信我？”
　　“否則怎麽辦？我只有壹個人，分身乏術，而且，我相信程老爺的眼光，總比我這個初出茅廬的小秀才強。”
　　想到當初第壹次見面的時候汪孚林說的話，謝管事不禁微微壹笑，隨即竟是就直接在滑竿上翻看手中的資料。盡管那四個人他還沒見，可上頭身世來歷，從前做過什麽，壹應俱全，顯然不是汪孚林弄出來的，官府的痕跡要多重有多重。
　　“應該是快班……還有刑房的手筆，這才能夠把人祖宗十八代都查得壹清二楚。”謝管事心有余悸地輕輕吸了壹口氣，暗自佩服自家老爺的眼光。
　　汪小官人在科場上能走多遠，他不了解，不敢斷言，可在商場上卻很難說。如果說老爺當年是豪賭，這壹位便是劍走偏鋒，先趟平官路，再開展商途。
　　歲考竟然是大宗師親自蒞臨徽州府，也不知道多少人家為之發愁。盡管這並不是決定生員是否能參加鄉試的科考，重要性大大不如，可畢竟牽涉到附生遞補增廣生和廩膳生的問題，而廩膳生考得不好，也會失去每個月六鬥米的廩米福利，甚至於被降級，革除廩膳生的名號。正因為如此，無論府城還是縣城，有生員的人家無不閉門謝客，營造出有利於生員苦讀的環境。
　　於是，對於汪小官人最近很少到縣衙串門，和他熟悉的人都心裏有數。蘇夫人特意命人送去了各種潤燥的滋補品，劉會和吳司吏趙五爺也盡量幫忙解決雜事，免得攪擾了人家的“科舉大事”——他們完全不知道，汪孚林其實是很歡迎人家拿點其他事情上門，讓他換換腦子的。至於再下頭壹點的那些吏役，則是無不琢磨著能否通過在別的地方幫點忙，巴結壹下這位巡撫侄兒，縣尊面前的紅人。
　　這其中，包括刑房典吏蕭枕月。這位當初在給葉縣尊的文書上打原刑房司吏張旻小報告，而後跟著吳司吏演了壹出戲，張旻壹夥人被舒推官壹鍋端了的時候，他是唯壹壹個提早知道消息從後門溜回來的，也是事後除卻吳司吏之外最大的得益者。故而要說縣衙三班六房之中傾向於汪孚林，又或者說松明山汪氏的鐵桿，劉會和趙五爺吳司吏之後，就要輪到他了。不說別的，當初班房裏的帥嘉謨還是他領著汪孚林混進去探望的。
　　所以，他打算利用空隙，在府城縣城各處溜達壹下，看看在這歲考的節骨眼上是否發生什麽狀況，然後預先排除掉。但是，礙於縣衙每天早堂午堂晚堂輪軸轉，三班六房幾乎要從早伺候到晚，閑暇時間不多，他就和吳司吏以及劉會趙五爺全都打了個招呼，萬壹縣尊過問的時候幫忙說句話，自己壹連翹掉了幾天的午堂。出於某種眾所皆知的原因，除卻那些酒樓茶肆，壹身便裝的他往汪家三老太爺家門口晃悠的次數最多。
　　五六天下來，他別的沒發現，各家生員的癖好八卦卻聽說了壹堆。比如說誰特別迷信，每晚都要拜菩薩；誰特別喜歡流連花街柳巷，最近卻壹直都沒工夫尋花問柳；誰特別好財，曾經買通巡場的差役，和其他富家生員換考卷，讓人歲考又或者科考進高等……反正亂七八糟的東西收集了不少，真正有用的卻找不到。
　　這天午後，當他照例找了家生員常出沒的小茶館，松乏壹下兼探聽消息，結果發現都是些沒營養的抱怨，又或者不著邊際的雄心壯誌。他聽得煩了，就索性趴在桌子上瞇瞪了壹會，可人正迷迷糊糊的時候，卻聽到耳畔傳來了壹陣細微的交談。
　　“真的能弄到考題？不是騙錢？”
　　“騙妳幹什麽，是歲考，又不是決定鄉試名額的科考，而且整個南直隸十幾個府，哪怕這不會壹考三天，壹天就完了，頂多兩三道題，加在壹塊就得多少？”
　　“妳是說大宗師提早出好了題？可這真能弄得到……”
　　“噓，總之，值得試壹試。有個消息妳大概還不知道，汪家三老太爺那邊透出消息，說是大宗師第壹站就會到徽州府來！”
　　蕭枕月在聽到頭兩句對話的時候就已經清醒了過來。他原以為這兩人真能弄到考題，等聽到不過單純癡心妄想，頓時大為失望。唯壹讓他覺得有所收獲的，便是知道大宗師會第壹站抵達徽州府！不管是真是假，這都是壹個莫大的消息。於是，耐著性子壹直等到這兩個年紀不小的生員談完離開，他這才裝成睡眼惺忪的樣子起來結賬，隨即追了出去。
　　可不過是這麽壹小會，人就已經不見了。他也並不氣餒，想到是竦川汪氏那邊流傳出來的謝廷傑將會先到徽州，他就幹脆又往汪尚宣大宅那邊去轉了壹圈。奈何後門毫無動靜，等到他從後門轉到前門時，卻剛巧瞧見有人被迎了進去。雖說只是壹個側臉，壹個背影，可他卻眉頭大皺。
　　秋糧還沒開始收，但今年收成不錯，葉鈞耀心情當然很好。再加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案子都給他之前拿著教民榜文給打回去了，聽說竦川汪氏花了血本，有的私下和解，有的軟硬兼施，有的純粹敲詐的則是用了些什麽手段，總之沒再拿來煩他。而且，他的處置方式被段府尊當成了範例傳達給其他五縣，聽說那些官司都這麽不了了之，當初的菜鳥縣尊，如今已經成了遠近聞名的能吏，甚至還不時有遊歷士人來拜見，葉鈞耀第壹次覺得當個縣令也挺好的。
　　這天傍晚，晚堂剛結束，他剛出了角門沒走多遠，正覺得饑腸轆轆，卻發現應該從大堂前頭正門退下的戶房司吏劉會，竟是追了上來。
　　“堂尊，府衙送來消息，提學大宗師大概這幾天就會先到徽州！這次，徽州府是整個南直隸歲考的第壹站！”
　　怎麽會這麽快？就算先考徽寧池太道，也應該先是太平府這種距離南京最近，更不要說太平府的蕪湖可是徽寧池太道分巡道駐紮的地方！
　　葉大炮登時大吃壹驚！他壹下子想到自己運用知縣職權，把汪孚林和程乃軒狠狠誇贊了壹通，又聯同馮師爺這個自己人，成功地把本該歲考才能決定的廩生名額，給硬生生弄來了兩個。此時此刻，哪怕他原本還嘀咕汪孚林閉門苦讀，這些天幾乎都躲懶不見了，這會兒卻慶幸起汪孚林幸好是個知情識趣的人，否則他也得跟著壹塊丟臉。於是，他輕輕吸了壹口氣，立刻開口說道：“妳去給孚林他們兩個送個信，讓他們有個預備。”
　　真要等到堂尊您去通知，黃花菜都涼了！
　　劉會腹誹了壹句，嘴裏卻答應了壹聲，反正他照慣例總得過去吃晚飯。其實，這個消息他已經告知了汪孚林，只不過再和葉縣尊通個氣。畢竟，他是戶房司吏，又不是汪孚林家的大總管，該有的尊重總得給足葉縣尊。可就在他回到戶房之後，剛剛坐定，突然只見門口有人探頭探腦，他認出那是蕭枕月，便開口叫道：“連著翹了那麽多天的午堂，今天幹脆連晚堂都不來了，妳膽子越來越大了！”
　　這時候，蕭枕月方才閃了進來。他也好，劉會也好，刑房吳司吏也好，全都屬於三班六房中少有的驟然飛黃騰達的異數，平日裏關系好歸好，可他終究是吳司吏的下屬，所以沒事也不隨便往戶房湊。這會兒吳司吏已經回家去了，他又心裏揣著事情委實沒主意，這才跑來找劉會。他在劉會面前坐下，不顧自己比劉會還大幾歲，認真地問道：“劉哥，妳說這次大宗師下來親自主持調考，汪小官人和程公子應該沒問題吧？”
　　要是其他的，劉會肯定想都不想就會給出回答，但歲考這種事，他別說只是戶房司吏，他就是縣令知府也沒法打包票。於是，他只能含含糊糊地說道：“汪小官人和程公子最近都在閉門苦讀，又有名師輔導，總應該有把握的。”
　　是應該有把握，而不是絕對沒問題，這種區別，蕭枕月怎會聽不出來？他終於把心壹橫，先把謝廷傑先過來徽州的事情說了，聽劉會說，已經從府衙那邊得知了這個消息，他頓時再無懷疑，低聲說出了另外壹件事。
　　“我今天在汪家三老太爺門口，正好看到壹個人進去。當初提學大宗師不是來處理汪小官人的事嗎？如果沒記錯，那壹次，跟在他身邊的就是這樣壹個監生。”
　　劉會登時再沒有半點核算各裏秋糧數據的心思，支著扶手霍然起身，“妳確定沒有看錯？”
　　“只是壹個照面，然後就是個背影，我只能說，應該有八分準。如果是真的，這樣壹個人和竦川汪氏勾勾搭搭，實在可疑。如果是假的，人家讓我看到這壹幕，難不成是想讓汪小官人對提學大宗師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