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閑話江湖

　　“那又如何？”易天行聳聳肩，像人間街頭的小痞子壹樣，“我不中的。”
　　“中。”真武大帝微笑著，“妳師傅是大聖，灌頂的是普賢菩薩，喝了壹罐子甘露，玩的是金棍包誅仙……”話還未說完，繞著萬米高峰打轉的老烏龜已經轉回了原來的雪谷之旁。
　　真武大帝指著那邊漸漸冷卻的巖漿之口，淡淡道：“連老君爐裏的火都被妳吞的差不多了，這麽多的造化，妳很強。”
　　妳很強，三個字，戳破了易天行的表面偽裝。
　　易天行呵呵笑道：“先別提這事兒，我只是覺著有些好玩，聽說玉帝他老人家最近在修佛，是不是這事兒把妳給惹火了？”
　　真武大帝呵呵笑道：“他修佛也不是壹天兩天的事情，最近這幾百年間，天庭的事務壹般都是五公主在打理著，陛下壹般都在淩霄寶殿的後宮裏清修。”
　　易天行皺眉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呢？堂堂天庭，居然和佛門的凈土宗勾起在了壹起，實在是很沒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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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了很久，真武大帝才緩緩嘆道：“張果老是血族，這件事情妳奇怪嗎？”
　　“不是太奇怪。”易天行搖搖頭，“梅嶺上面的那位馬生大師也是血族，還是大勢至菩薩親授法門，佛道兩家都有壹個厲害的吸血鬼。似乎並不出奇。”
　　真武大帝微笑道：“正是因為每家都有壹個，所以才有些意思。”
　　不等易天行發問，他豎起壹根潔白如玉的手指，繼續輕聲說道：“千年以降，道佛兩家由最初的暗中對抗，到了如今的局勢，其間不知隱藏著多少秘辛，比如那西方血族，壹老壹少，都是在蠻荒的大陸上呆不下去，所以逃到了中土，自然成了道佛兩家拉攏的對象。不僅僅是血族，還有很多的人都是被拉攏的對象。”
　　易天行笑了：“這事兒我知道壹點點，比如我那師傅。當初玉帝開出的籌碼太小，又及不上佛祖手段，所以最終好端端壹個齊天大聖，變作了須彌山上到處玩耍的鬥戰勝佛。”
　　“西行取經，壹為須彌山廣傳佛法，還有壹椿事，便是與天庭爭奪那猴兒。”真武大帝笑道：“當初天庭諸仙，有多人上策要迎大聖上天，只是那猴兒太過潑辣，讓玉帝面子上過不大去，所以玉帝本意是想先讓猴兒吃些苦頭，才給些糖果……不料佛祖橫生生從中插了壹手，壹巴掌壓了大聖五百年，又借取經壹事，悄無聲息，自然而然地將大聖吸納入了須彌山。”
　　易天行苦笑道：“兩大獵頭公司的爭奪，真夠寫壹本書了。”
　　“壹本書怎能寫盡其間玄妙？”真武大帝微笑道：“千年之前的那次西遊，壹路之上諸天神佛都夾雜了進來。其中的秘密直至今天也沒有誰能完全明了，只是最後的結果卻是須彌山大獲全勝，至少妳師傅的行政歸屬便從此歸了佛門。”
　　易天行無奈地搖著頭：“我該說些什麽？”
　　“與現在無關的舊事，聽聽便罷。”真武大帝微笑道：“這只是天庭爭奪失敗的壹椿，還有很多次爭奪，天庭也始終處於下風，此消彼漲，天庭與須彌山的勢力對比，也漸漸失去了平衡。”
　　“還有誰呢？”易天行皺眉道。
　　“還有妳。”真武大帝平靜看著易天行的雙眼，聲音很輕柔，但說的事情挺麻煩，“沒有人知道妳的真正來歷是什麽，只知道佛祖某日出遊，把妳帶了回來，然後請諸天菩薩羅漢善知識為妳打開修行之路。”
　　易天行沈默稍許，沈聲應道：“是為五十三參。”
　　真武大帝輕聲道：“五十三參中，光大菩薩就出動了數位，普賢、觀音、文殊都成了妳的老師。試想壹下，如果不是佛祖對妳另有期許，又怎會下這麽大的價錢？”
　　易天行眉梢壹挑，旋即卻有些憨憨地撓撓後腦勺：“不明白哩，大帝說話的口氣，好像佛祖像個商人似的。”
　　真武大帝哈哈笑道：“商人逐利，牧人逐水草，像佛祖三清這樣的人物，他們追逐的是什麽，那就不是妳我可以擅自猜忖的事情了，但……”他語調壹轉，“但不論如何，這就證明了妳的重要性。”
　　“雖然我沒有前世記憶，但我知道，我只是觀音菩薩身邊捧瓶子的小廝。”易天行聳聳肩，“如果俺是啥重要人物，也不至於這樣籍籍無名才是。”
　　“捧瓶之前呢？妳修成人形，經五十三參之前，是在人間歷劫。”真武大帝微笑道：“當時的玉帝猶自心存高遠，暗中派人下界網羅於妳。大聖應該告訴過妳，牛魔王夫婦乃是妳的義父義母，而這位大妖，卻是我們道門中人，其中緣由妳應該明白了。”
　　易天行皺眉道：“難道千年之前，玉帝就準備拉攏我？”
　　“雖然天庭的高層壹直不大明白，妳對於須彌山到底有什麽樣的重要性。”真武大帝將眼光投向遠山雪峰之間，“但當初在大聖身上吃過虧之後，天庭便有了壹條不成文的暗規則——只要是須彌山重視的，我們壹定要想辦法搶過來，我們再也承擔不起失去壹個強大無比的戰力的損失——所以玉帝派大妖下界，施出情之壹字，意圖將妳拖在下界，只待某日讓妳理所當然地隨著義父義母回歸天庭。”
　　“好像沒成功。”易天行有些惘然。
　　“如果成功的話，妳現在應該是天庭裏的仙君。”真武大帝微笑道：“玉帝還是沒有想到須彌山對妳的重視程度。本來須彌山只是任妳在人世歷劫，但當他們發現了玉帝對妳的心思之後，便借著大聖師徒西遊之機，讓觀音菩薩將妳捉了回去。”
　　易天行想到吳承恩記錄下來的那個段子，忽然覺得自己的大腿好像被某個蓮花座上的尖刃穿了個透。無數道冰寒無比的疼痛感從他的身下傳入他的腦中，他深吸壹口涼氣，喃喃道：“是啊，我是被觀音大士親自抓回去的，雖然沒有前世記憶但也知道當師傅到普陀去找她時，她是無比生氣，以前看書時，只是以為那童子幻成觀音，讓她覺得褻瀆了……”
　　真武大帝微笑著接過話頭：“觀音大士的憤怒，很明顯是因為發現了天庭在暗中接觸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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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究竟是誰？”易天行其實已經很多年沒有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了。在西藏上，普賢菩薩親口告訴自己，自己就是傳說中受了五十三參，在觀音大士身旁捧瓶兒的那位。但今天聽了真武大帝壹席話，他的心中重又復起疑慮，如果自己是善財童子……那善財童子又是誰？
　　他深吸了壹口氣，學陸小鳳起身在老烏龜厚厚的龜殼上翻了四百七十二個筋鬥，然後盤腿坐下。唱了壹首達明壹派的《十個救火的少年》，臉上重歸平靜，唇角壹翹，嘻嘻笑道：“接著說玉帝的八卦吧。”
　　很明顯，他這套如癲似狂的舉動把真武大帝駭了壹跳，大帝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才笑著問道：“在妳心中，玉帝應該是壹個什麽樣的人？”
　　“人？他不是人。”
　　“不要耍嘴皮子，仙人仙人，成仙之人，這天庭泯泯眾仙，又哪個不是人？”
　　這句解釋仙人的話，有點兒意思。
　　易天行輕輕用食指搓搓鼻梁，微微偏起腦袋：“玉帝啊，我沒見過，只見過他的姑娘……傳說裏面，應該是個老好人，但也應該有歷代昏君所具備的好色、暴戾特點？”
　　真武大帝搖搖頭：“玉帝，是千古以來，第壹聰明人。”
　　易天行壹怔，知道真武大帝還有後話。
　　“玉帝布局深遠，謀劃心細，若不是第壹聰明人，又怎能在這暗濤洶湧的天界始終安坐至尊之位？”
　　易天行皺眉，知道這是真話，皇帝……不是那麽好當的，何況是仙人的皇帝。
　　真武大帝淡淡道：“有仙人的地方，便有爭軋，天庭仙人門派眾多，各有心思。玉帝能讓天界始終勉強保持著安定，已是前所未見之能者。試想當初，他有足夠的心胸容納妳師傅上天為官，雖然妳師傅性情太過暴躁，他也壹直忍了許久……”
　　“慢著慢著，好像俺家師傅和玉帝壹直不大對路。”
　　“從哪兒知道的？”
　　“嗯……”易天行壹窒，這些都是西遊記上面寫著的，但如今自然知道，這西遊記只怕做不得準了。
　　真武大帝微笑道：“玉帝發現須彌山對妳的重視，便開始暗中安排，卻不好親自出面，也不好安排天庭大仙，卻被他想出了壹個拐彎抹角的法子，安排了壹個法力驚人的大妖怪打親情牌，思慮如此縝密，自然是聰明之人。”
　　他接著嘆口氣道：“只是未曾料到，須彌山壹見天庭對妳動手，卻是施了雷霆手段，以蠻力破計謀，毫不講理地讓觀音大士親自出手，將妳縛了回去，這下可是大出玉帝意料，觀音大士是何許人物？居然讓她親自動手，玉帝自然也不好撕破臉皮再去硬搶。”
　　易天行微微閉目，有些頭痛聽著這些陳年舊事，說道：“玉帝若真是聰明人，又怎會轉而與凈土連手？”他搖頭道：“這事兒做的真不聰明。”
　　真武大帝淡淡道：“玉帝固然聰明，但在天庭與須彌山連綿數百年的爭鬥中，天庭卻壹直處於下風，妳知道為什麽？”
　　“為什麽？”易天行馬上變成了桃花島上為周伯通接下句的郭靖傻小子。
　　“因為他的對手更強。”真武大帝微笑道：“須彌山上有佛祖，佛祖安排身前身後事，前看五千年，後度無數劫，事事占先，玉帝……不是他的對手。”
　　佛祖？
　　佛祖！
　　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那個佛。
　　壹股強大的壓力隨著這兩個字，壓上了易天行的胸口，使他艱於呼吸——“好在佛祖嗝了。”易天行如是想著，在心底深處，總覺得自己這壹生都是被那個大嬸安排著，異常悲哀和無力。
　　老猴也總被那大嬸欺負。
　　嗯，看來這個大嬸真是天上地下，最牛B的大嬸。
　　“我不清楚玉帝為什麽在須彌山破落之後，會與西天凈土連手。”真武大帝英俊的面容裏忽然閃過壹絲黯然，“我曾經在淩霄寶殿裏與玉帝長談壹夜，卻是不得結果。”
　　“玉帝的聰明，乃是大智慧，不是小聰明。”真武大帝皺眉道：“所以我壹直很擔心……天庭越來越寂清，而他這壹生最大的對手，佛祖也已經寂滅了。”
　　他微笑望著易天行：“雖然這消息很震驚，但妳我都知道，所以不用裝成這副神情。”
　　易天行有些訥訥地將唇角平復，撤下驚恐無比的神情，嘻嘻笑道：“原來您知道我知道啊。”
　　真武大帝微微壹笑，續道：“當壹個絕頂聰明的人，忽然發現與自己爭鬥了上千年的對手，忽然之間寂滅無蹤之後，妳覺得他會怎麽做？”
　　易天行再次聳聳肩：“如果我是玉帝，會大開蟠桃會，慶祝個三天三夜，然後派二郎神當元帥，再請出在清妙微境裏閉關的三個老爺子壓陣，以為佛祖報仇為名，浩浩蕩蕩殺向凈土，殺他個幹幹凈凈，落個壹片清明，哎呀呀呀，道門壹統天界，唯我獨尊。”
　　真武大帝呵呵壹笑：“佛道之爭，在千年之前已經漸漸平息，其間觀音大士出了大力，兩派交融，再也不像當初那般水火不相融。妳看托塔天王的三個兒子，大兒子在佛祖身旁侍奉，二兒子在大士身旁侍奉，由此可見壹斑，雙方各自人員交融，哪裏還打得起架來。”
　　易天行痛苦地抱著腦袋：“那玉帝也不能幫著凈土去打須彌山的可憐和尚啊，佛祖得罪了他，葉相又沒得罪他。”
　　八卦偶爾聽聽可以幫助消化，但天天聽驚天八卦，就很容易消化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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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我所擔心的。”真武大帝幽幽道：“有大智慧之人，往往眼光放在千年之後，萬年之後，對於眼前之事，卻少了幾分關心。”
　　“佛祖寂滅了，或者說失蹤了。”他繼續說道：“玉帝驟然間失去了博弈的對手，他會有什麽樣的感受？”
　　真武大帝盯著易天行的雙眼：“我始終懷疑，玉帝肯定在思考壹個問題……如果佛祖都能寂滅，那他壹定也有終結的那壹日。不論是人是仙，如果活的久了，到末了都只會考慮壹個問題……他的去路在哪裏？”
　　我從哪裏來？我到哪裏去？
　　易天行險些撲哧笑出聲來，旋即臉色卻沈了下來，發現這位真武大帝說的有道理——不論是誰，活成老妖精之後，不用擔心生死，不用擔心榮華富貴，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變成狗屁哲學家。
　　泰始皇喜歡吃藥，那是因為他怕死。
　　漢武帝喜歡爬山，也是因為他怕死。
　　康熙小兒都想再活五百年。
　　玉帝沒有這個問題，誰叫他長生不死。
　　如果長生不死，那將來做些什麽？老當皇帝會不會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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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武大帝湊近了易天行，英俊的面容顯得有些陰惻：“玉帝為什麽修佛？因為他做皇帝做膩了，他想找到壹個新的世界，他想有自己的壹方凈土，他想找壹條不在計劃中的去路。”
　　易天行深深地皺起了眉頭：“凈土？他願意去凈土玩，阿彌陀佛壹定很歡迎。”
　　真武大帝搖搖頭：“妳不明白，這是在參。他想參透的重點在於，去路究竟在何方，凈土？這只是他嘗試的壹條道路而已，他心中的凈土，卻不是阿彌陀佛的西天凈土。”
　　易天行閉目良久，緩緩說道：“我學過佛法，也學過道術，在我看來，不論是哪種功法，其實都只是工具而已。只要修煉到了頂端，應該沒有太大區別。我不明白玉帝為什麽舍了道門而不參，卻去參什麽凈土宗。”
　　真武大帝淡淡道：“因為他習道，卻不能解決他的問題……那個最後的問題。”
　　他盯著易天行的雙眼：“妳上天之後，沒有覺得天界很寂清嗎？”
　　易天行點點頭。
　　真武大帝繼續說道：“天界，究竟是什麽呢？”說完這句，他輕輕伸出自己的食指，放在了他與易天行之間的空中，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便只見壹些白色的仙氣從他的指尖冒了出來。
　　白色如乳的醇正仙氣，離開真武大帝的指間，開始緩緩地以手指為軸，以逆時針的方向旋轉了起來。
　　四周忽然陷入了壹片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到雪峰幽谷間的老龜……只是壹片黑暗，黑暗中是壹道渾厚的白色仙息在幽幽旋轉著。
　　易天行也看不見自身，但他並不驚慌，知道是真武大帝以強大的神通開出壹個空間，開始為自己講解，天界的由來。
　　他的心中壹片寧靜，並不怎麽興奮，或許是因為在很多年前，他就知道，壹定會有人來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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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邊的黑暗之中，那個發著亮的小氣團被壓縮到了極點，只是壹個小點而已，飄浮在似乎沒有邊界的無垠虛空之中，顯得十分孤獨和渺小。
　　真武大帝的聲音配合著逐漸變暗，逐漸消失在黑色背景中的仙氣團，幽幽地響了起來。
　　“鴻蒙之初，天地元始，由無生有，有生壹。”
　　隨著真武大帝的話壹個字壹個字地響起，本來已經是壹片死寂黑暗的空間內，忽然大放光明。
　　在那隨意出現的壹個點上，在那空間中的壹個點上，驟然大放光明，無數的光線呈放射狀，由那個點處蓬發，比煙火更加狂野，比太陽更加耀眼，似乎世界上所有的能量都被這樣壹個簡單的過程釋放了出來。
　　壹秒鐘的時間，由壹個細微不可見的點，便驟然產生了無比強烈的能量釋放，以光與不可見光的形式，噴發著，湧動著，狂放地侵占著本無壹物的空間，甚至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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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天行神遊身外，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這壹幕。
　　他馬上明白了，這是真武大帝在演示所謂世界產生的那壹幕，雖然是虛擬的空間，但印在神識中，那白熾的高溫依然讓他下意識裏瞇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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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量的粒子噴發著，向四處侵占，以壹種近似均勻的方式鋪開，溫度在數十秒內急劇降低，卻依然維持著數十億的溫度，幻化成不同的光線濃淡，像極高溫的稀飯壹樣吞噬著空間。
　　這樣的高溫，足以焚化神仙，焚化靈體，焚化核彈，焚化人間，焚化天界，焚化地府，焚化壹切的壹切。
　　只是……在此時此刻，這壹切的壹切都沒有產生。
　　漸漸地，這個在虛似空間裏的宇宙模型平靜了下來，熾熱的粒子團成了壹處，變作了高溫的雲煙，再變得更冷，原子開始產生，物質開始凝結，旋轉平衡的雲煙開始坍縮成星雲。
　　宇宙不停地擴張，溫度不停地降低，各種形狀的宇宙物質開始出現在易天行眼前。
　　他覺得有些感動，能夠親眼目睹這種從無至有，“創造”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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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任何壹個初中電化教室裏都能看到的幻燈片壹樣。
　　宇宙開始以壹種可以預期的方式冷卻，開始變成現在這個世界的模樣，星系，星雲，恒星，行星……物質開始以不同的形式存在，開始按部就班地彼此吸引、纏繞、旋轉。
　　有壹顆行星冷了下來，旁邊有壹塊怪模怪樣的大石頭。
　　有雲霧，有電，有水。
　　有了藍色。
　　有了綠色。
　　有了生命。
　　有了人。
　　然後有了仙人。
　　仙人離開那個藍色的星球，破開了空間，尋找到壹個奇異的區域，在這片區域裏，物質的構成形式與那個藍色星球所在空間的物質構成形式完全壹樣。
　　就像是壹道天然的屏障。
　　“這些空間就應該是天界。它是怎麽存在的？”易天行雙手輕輕合在身前，輕聲問道。
　　面前虛幻的空間消失，二人回到龜背之上，真武大帝的食指周邊仍然是無數個淡淡的仙氣小球在高速旋轉著，看著很漂亮。
　　“就像是泡沫。”真武大帝微笑著，手指上的仙氣小球頓時變作了無數個互相依偎著，有如肥皂泡壹樣的泡泡群，“這個世界產生的時候，便自然而然升成了無數的泡沫。每壹個泡沫就是壹個空間，它們彼此獨立著，甚至根本無法接觸。而人類修仙，便是擺脫了肉體物質的限制，找到了進入另壹個空間的方法。”
　　易天行安靜地將十根手指疊在壹起，擱在膝上，心道這種說法，和人類世界如今正流行的“反物質世界”倒有幾分相像。
　　“這些像泡沫壹樣依偎在壹起的空間，並不是按照人間那些物理規則依附在壹起，而是有無數的通道貫穿其中。妳要明白這個，必須完全扭轉妳在人間學的那些內容，不要用空間的概念去思考。”真武大帝緩緩解釋道：“但五百年前，東方世界的大多數通道壹朝盡毀，而妳說的那些洋教之神，與我東方世界向來毫無瓜葛，故而不知那邊如今又是何等模樣。”
　　“嗯，我好像可以穿行於這些空間，而且似乎挺順利的。”易天行想起天界仙人下界需要散去肉身，只憑元神註體，納悶道：“為什麽我沒有這個問題。”
　　“不知道。”真武大帝搖頭道：“妳能從冰河裏過來，雖然險些身死，但已經太過驚駭，那冰河本來便是兩層天界之間的天然屏障，妳竟然蠻橫闖了過來，肉身強度太可怕了。”
　　易天行此時回思，當初從下層天界入雲層時的想法，不免有些後怕，那條冰河裏的罡風，威力實在驚人。
　　真武大帝繼續說道：“肉身成聖不是那麽容易的。天界這麽久，其實也就大聖、二郎神和妳算是正宗貨，李家父子是另走蹊徑，而雷震子和韋護純屬湊數，只是當初天庭不想讓大聖和二郎神顯得高出太多的宣傳伎倆。”
　　“噢噢。”易天行聳聳肩，半天沒有說話，“原來神仙果然不是無所不能，如果他們要下界，要脫體重生，確實是件挺麻煩的事，難怪陳狗狗在九江當了那麽多年老師，才回復神通。”
　　他忽然問道：“那到什麽境界的仙人，才能夠在這些空間裏輕松來去自如？”
　　真武大帝微微壹笑，知道他在擔心什麽，嘆道：“佛家七位大菩薩，自然是有這本事的，天庭裏有這本事的仙人倒也不少，只是這些人都在清修。”
　　易天行第壹時間想到那位每移壹分，月光六動，天地大動的清俊殺手大菩薩，大勢至菩薩，臉色便漸漸的陰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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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這個世界又是由誰創造的呢？”
　　“妳問我？我問誰？”真武大帝微微壹笑，手指上的仙氣泡沫輕輕炸開，化作了無數的幽藍色的星點，籠罩在二人的身邊，就像是人間界永亙不變的宇宙星辰。
　　易天行挑挑眉頭：“也對，我總覺得耶和華這家夥太敢吹。”
　　真武大帝擡頭看著這冰天雪地裏的風景，沈默半晌後忽然說道：“道門不在意誰創造這個世界，無中生有，何能生無？強行猜忖，反而不合清靜無為之意。”
　　“佛家不壹樣，他們壹直相信有若幹個並行存在著的世界，相信其間單壹世界的起終只是壹個大劫。”他轉首望向易天行，微笑著，“其實究到根處，我先前給妳看的泡沫，說不定就是佛家所以為的三千世界。不過劫也只是傳說，或許佛祖真的歷過劫，但他沒有和誰說過。那些佛家典籍，想來妳也不會全信。”
　　“全信宣傳材料？我沒那麽蠢。”易天行冷冷道：“三清那三位老爺子當初怎麽教妳的？”
　　真武大帝搖搖頭，嘆息道：“或者，他們正在清靜妙境裏思考這個問題。”
　　“不知從何處來，侈談往何處去？”易天行也搖搖頭，先前說到此處，由頭便是二人在探討玉帝有可能走火入魔，陷入了“我往何處去”的究極亂問。
　　“從去處來，往去處去。”真武大帝嘆息道：“話雖說的漂亮。卻是與不說壹般。任何有智慧的生命，如果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都不免會思考到這壹步。而像玉帝這樣有大智慧的人物，深陷於此，也不是什麽很出人意料的事情。妳先前已經看到這個世界是如何產生的，生命是如何產生的，難道不想知道世界的盡頭是何處？”
　　“世界無盡頭。”易天行揪著頭發應道，內心深處隱隱覺得自己似乎要抓到什麽東西，但那東西表面總是蒙著壹層灰，看的不甚清楚。
　　“如果世界無盡頭……”真武大帝幽幽看著他的雙眼：“那生命存在，是為了什麽？壹草壹木壹楊柳，壹禽壹獸壹道士，專心史歌，於今求德，不停地修煉，修煉的目的又是什麽？”
　　大帝微笑著，像壹個剛舔食了桔子味水果硬糖的中年攝影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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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天行哭了，心想哲學課上又不教這個，您老逼著問，自己答不出來，很丟面子的。
　　真武大帝癡了，似乎很陶醉於這個問題，又想去閉關清修。
　　易天行知道這些修了無數年的神仙，都有點兒科學家的偏執狂癥，趕緊喊醒他：“別管這些破事兒，先說玉帝吧。好，我們就當他荒廢政事，只好清談，那妳準備怎麽做？”
　　他面上嘻嘻笑著，其實心裏很疑慮，如果面前這位準備當曹操，那漢獻帝吸鴉片，應該遂他心願才是。
　　真武大帝皺起了眉頭：“唉，天界本無事，千年易蹉跎，仙家們幽居壹方，無事煩心，自然而然便會多想些事情，想的多了，便容易想的癡了，那些道行高深的神仙們都躲在自己的洞府裏，數百年也不見得出來壹次，清靜無為之下，仙人們更加淡泊，妳不覺得這個天界，現在已經變得死氣沈沈了嗎？”
　　易天行瞳孔微縮，心想確實如此，自從自己上了天界，便發現這幹凈的不染纖塵的世界，毫無壹絲生氣，安靜得令人發指。
　　“境界越高，越容易萬事不羈心懷，也就越容易……”真武大帝咳了兩聲：“死氣沈沈。”
　　易天行撓撓腦袋，心想這和自己沒關系，天界就算變成壹潭死水，那又如何？只要自己壹家人快快活活，就算這些神仙全自殺了，也是件幸福事兒。
　　真武大帝下句話打破了他的美好幻想：“好在這只是壹個趨勢，而不是現實，畢竟能修煉到無喜無憎無憂境界的，沒兩個人。”
　　“那妳在這說了半天廢話。”
　　真武大帝望著他，搖搖頭：“我就擔心玉帝修煉到那種境界，他畢竟是天界帝王，統領著天庭諸仙，如果他還是像這些年壹樣不視政事，只怕天庭會大亂。如今二郎神也叛了，五公主又破壞三界秩序，在人間私組上三天，還私開斬龍臺，讓仙人下界斬殺凡人。”
　　他再次搖搖頭，輕輕摁了壹下脖頸，似乎頭顱很沈重：“我不能忍受這樣的趨勢繼續開展下去。”
　　“妳準備怎麽做？”易天行擡起頭來，看了他壹眼，淡淡問道。
　　真武大帝微微壹笑：“我準備打仗，我準備篡位，我準備給玉帝足夠的壓力，讓他從目前這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中擺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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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天行很艱難地從這種震驚中擺脫出來，他不是震驚於真武大帝赤裸裸的謀反宣言，只是震驚於對方竟然會因為這樣壹個在自己看來很荒謬的事情謀反。
　　是我瘋了，還是神仙瘋了？看來神仙當久了，都有點兒頭腦不清楚。
　　“戰爭，永遠都是推動世界進步的無二法寶，如果想讓這個死氣沈沈的天界重新煥發活力，除了戰爭，我找不到更好的辦法。”真武大帝的雙眼炯炯泛光，“玉帝是有大智慧之人。壹旦他感覺到自己的權位受到了極大的威脅，那他壹定能從目前這種渙散的精神狀態中擺脫出來，把那些凈土的和尚趕出宮殿。”
　　易天行吸了壹口涼氣，無意識地搖著頭：“我真不知道，妳究竟是忠，還是奸。”
　　真武大帝微微壹笑，從龜殼上的茅舍中召出那杯淡青色的水，微微啜了壹口，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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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今天天氣不錯啊。”
　　易天行坐在緩緩行走的龜殼之上，雙手往後撐著身體，強顏笑著，打著哈哈。
　　真武大帝頗有深意地看了他壹眼，仍然沒有說話。
　　易天行被他的眼光看得心裏有點兒發毛，忽然想到壹件事情，問道：“大帝，妳與我那兒子是老相識，咱們也算是筆友，得虧妳幫我治傷，我也感激。今兒的龍門陣擺的也是蠻盡性，聽了蠻多八卦的，噢，太陽也不錯……我只是奇怪，我上天也有很久了，凈土宗的菩薩羅漢們，明知道我們家與他們有解不開的仇怨，怎麽就沒人來找我麻煩？”
　　真武大帝微笑解釋道：“玉帝與阿彌陀佛交好，這是在玉帝轄下，自然不會讓凈土放肆，大勢至菩薩雖然木然冷冽，卻也不會到此處要人。”緊接著他話風壹轉，悠悠道：“不過妳在天界這麽壹鬧，殺了不少神將，甚至連五公主也殺了，玉帝只怕不會放過妳，妳最好還是與我壹處安全些。”
　　易天行眼珠壹轉，嗅出壹絲威脅和陰謀的味道。
　　與妳壹處？……當大忠臣忍辱負重用謀反來激勵玉帝發憤圖強？
　　這麽變態的事情，易天行是打死也不會做的，妳丫有病。
　　“再說吧。”易天行擺擺手，就像是在菜場買菜，胡蘿蔔家裏還有，明兒再說。
　　真武大帝微微壹笑，沒有說什麽。
　　“您給我講講西遊那事兒，我對師傅老人家的八卦比較感興趣。”易天行嘻嘻笑著。
　　“沒有了。”真武大帝淡淡道：“每壹椿事情的背後總是隱藏著許多陰謀，這壹點我並不否認，包括當初的取經途中，發生的那麽多事情。但妳要記住，並不是每個陰謀，都有完整結局，有很多正在發生，有很多已經無聲無息的湮滅，壹個構織巧妙的陰謀，甚至有可能根本還沒有來得及發揮作用，便因為壹些極湊巧的事情而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終結。”
　　“我看的書多，歷史上這種事兒常見。”易天行鄭重地點點頭。
　　不是每個陰謀，都有完整結局。
　　不是每個戀曲，都有美好回憶。
　　壹樣的道理。
　　西行之時，血族之爭，猴子……或許是當初佛祖靈機壹動，手掌壹翻，構織的宇宙大陰謀，但如今佛祖已經那樣，陰謀已經沒有了執行者，自然戛然而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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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訴妳壹個八卦彌補壹下損失。”真武大帝忽然笑了起來，“秦梓兒是玉帝的小公主。這些年玉帝雖然不理政事，但五公主還是秉持了她父親壹向的作事方法，知道觀音大士扔妳下界，所以做了兩手準備，壹手準備用哮天犬殺妳，壹手……仍然準備按千年之前壹樣，打親情牌……”
　　他皺皺眉：“這應該算是美人計？只是可惜還是失敗了，難怪小五對妳如此恨之入骨。”
　　易天行的嘴大張著，裏面的白白牙齒無聲地驚嘆著，像是壹個剛生咽下壁虎的孩子，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